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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琳茜·珊德斯

  柏軒一邊大笑,不過路森沒有漏掉母親和弟弟交換的眼神。他們很擔心他。他一向獨來獨往,但最近更為極端,覺得每件事情都是煩擾。他們知道他變得走火入魔,厭倦生命。

  「這箱子裡裝了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母親從桌上拿起一個大紙箱搖動時,路森承認道。那箱子在她手上輕得彷彿羽毛。

  「那麼,你不認為應該打開來看看嗎?」她不耐煩地問。

  路森翻個白眼。無論他幾歲,母親都會插手干涉,對他嘮叨個沒完。他很久以前就認命了。「我終究會抽出時間來拆呀,」他低聲說道。「八成是騷擾郵件,或是有人想從我這裡要什麼東西。」

  「那麼,這封出版商寫給你的信呢?這可能很重要,否則不會寄快遞。」

  母親拿起那個聯邦快遞的信封,好奇地在手中把玩的時候,路森的臉色逐漸下沉。「那封信不重要。只是我的編輯騷擾我,以及出版社希望我去做巡迴簽書活動。」

  「德允要你去做巡迴簽書活動?」梅芝板起臉。「我以為你從一開始就向他清楚表示過你對宣傳沒有興趣。」

  「不,不是德允。」路森並不訝異母親記得那位老編輯的名字;她的記憶力非常好,而且從十年前他開始為圓屋出版社寫書以來,他曾數次提到過德允。他最初出版的作品是歷史教科書,已為大部分的大學及學院所肯定。這些課本目前仍獲採用,而且由於書中的寫法彷彿作者體驗過他筆下的每一個時代,因此頗受好評。當然,那的確是路森的親身經歷。只是,大家當然不知道。

  然而,路森最近出版的三本書在本質上已經帶著自傳的意味。第一本敘述父母邂逅而後結合的故事,第二本道出了他妹妹儷希與她的心理治療師丈夫睿格相遇相愛的過程,而最新的一本幾周之前才剛發行,描寫他弟弟亞堤和葛芮雪的故事。

  路森並非有意寫出這些事情,這構想是自然而然湧上心頭的。可是一旦動筆,他認定這些故事應該出版,讓後代見證。得到家人的同意之後,他將稿子送給德允,德允認為它們是相當出色的小說,就歸在小說的類別中出版了。而且,不只是小說,而是「衍生型羅曼史」  (譯註:Paranormal  Romance,暫譯)。路森赫然發現自己變成羅曼史作家。整個情勢讓他有些苦惱,所以他通常盡可能地不去想這件事。

  「德允不再是我的編輯了,」他解釋道。「他去年因心臟病去世了。他的助理接任之後,就一直騷擾我。」他再次露出陰沈的臉色。「這女人一直想利用我來證明她的能力,她認定我應該為了這幾本小說做一些宣傳活動。」

  柏軒彷彿想發表意見,卻打住,側耳聆聽汽車駛入車道的聲音。路森拉開門,和弟弟兩人驚訝程度不一的注視著一輛計程車開進來,停在柏軒的廂型車旁邊。

  「弄錯地址嗎?」柏軒問道,他知道哥哥生性孤僻,不可能有訪客。

  「一定是。」路森評道。當司機下車,替一位年輕女子打開後車門的時候,他瞇起眼睛看去。

  「那會是誰?」柏軒發問,他的口氣遠比路森驚訝。

  「我不知道。」路森回答。計程車司機從後車廂拿出小行李箱和過夜用的提袋。

  「我相信那位應該是你的編輯。」梅芝宣佈。

  路森和柏軒兩人轉身看向母親,發現她正在閱讀剛拆封的聯邦快遞信件。

  「我的編輯?你見鬼的在說什麼啊?」路森大步走過去,從她手中搶走那封信。

  路森的母親不理會兒子的粗魯行徑,走到柏軒旁邊,好奇地向外看。「因為郵件太慢,你的作品又引起廣泛的注意,黎凱蒂小姐決定親自來找你。」梅芝頑皮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肯看信,就會知道她要來了。」

  路森一把將信捏縐。基本上,信裡所寫的就是母親方才說的。信上還寫著黎凱蒂會從紐約搭乘晚上八點鐘抵達的班機過來。現在是八點半。那班航機一定很準時。

  「她挺漂亮的,不是嗎?」這句評論,伴隨著母親盤算的語氣,就足以使得路森心中的警鈴大響。梅芝一副考慮做媒的口氣--而她對這一套可是駕輕就熟得很。她在第一次看見亞堤和芮雪的時候也用過這一招,看看現在的結果:亞堤正忙著準備婚禮!

  「柏軒,她在想做媒了。請你立刻帶她回家!」路森下令。他的弟弟爆出大笑,使得他再加一句:「等她解決掉我,她會集中火力幫你找老婆。」

  柏軒立刻停止大笑,拉住母親的手臂。「媽,來吧。這跟你沒有關係。」

  「這跟我當然有關係,」梅芝甩開柏軒的手。「你們是我的兒子;你們的將來和幸福跟我有非常大的關係。」

  柏軒試著爭辯。「我不懂為什麼要現在爭論這個。我們都已經好端端的活了好幾百年,你為什麼在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突然希望看到我們全都結婚?」

  梅芝深思片刻。「嗯,自從你們的父親去世,我就一直在相--」

  「天啊!」路森插嘴,痛苦地搖搖頭。

  「我說了什麼讓你這麼難受?」他母親問道。

  「那根本就是儷希會落到去庇護所工作,並扯上睿格的原因嘛。爸爸一去世,她就開始動腦筋。」

  柏軒嚴肅地點點頭。「女人不應該思考。」

  「柏軒!」殷梅芝大聲抗議。

  「拜託,拜託。媽,你知道我是在開玩笑。」他安撫地說,再次拉起她的手臂。這次他把她拉到門外。

  「不過,我可不是在開玩笑。」路森一邊喊,一邊看著他們步下前廊的台階,走到人行道上。母親一路嚴厲責備柏軒,路森看到弟弟一臉困獸的表情,不禁咧嘴一笑。路森知道柏軒在回家的路上可有得受了,他幾乎對弟弟感到抱歉。幾乎。

  然而,他的視線轉到那名顯然是編輯的金髮女郎身上時,他的笑意戛然而止。他母親竟暫時停止責備柏軒,和那個女人打招呼。路森本來有點想發揮聽力聽清楚他們的對話,接著又決定沒有必要。一定不會是他想聽的話。

  他注視那個女人對他母親點頭微笑;然後她拉著行李,沿著人行道走上來。路森瞇起眼睛。天啊,她不會打算在他這裡過夜吧?她信上沒有提到她計劃住在何處。她一定是打算去住旅館,她應該不會認定他還提供住宿。這女人可能只是沒有先到旅館放下行李,他對自己再三保證,眼神繼續打量她。

  黎凱蒂和他母親差不多高,這表示她比一般女性高挑,可能有五呎十吋。她很瘦,身材勻稱,留著一頭長長的金髮。隔著距離,她看起來很漂亮。身上的淺藍色套裝,彷彿一杯冰水。如此意像在這個熱得不合時宜的九月傍晚,顯得特別宜人。

  當她拉著行李踏上前廊階梯、站在他面前,給他一個燦爛鼓舞的笑容時,這個意象就破滅了。她的嘴角揚起,笑意在眼中閃閃發亮,突然對他說:「嗨,我是黎凱蒂。希望你有收到我的信。郵件往返實在太慢,而且你一直忘記給我電話號碼,所以我認為應該登門拜訪,和你談談我們手上每一項宣傳活動的可行性。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有興趣參與這些活動,但我確定在聽我解釋完各種好處之後,你會重新考慮。」

  有那麼片刻,路森著迷地望著她的微笑;接著他將自己搖醒。重新考慮?那就是她要的嗎?好吧,那簡單。他可以重新考慮,而且是立刻執行。

  「不。」他把門關起來。

  凱蒂瞪著堅硬的木板門,殷路森剛剛露臉的地方,努力不要氣得大聲尖叫。這男人真是最難纏、最討人厭、最無禮、最可憎的傢伙--她用力敲門--最豬頭、最自大……

  門倏地打開,凱蒂迅速戴上虛偽、但十分開朗的笑容--這番賣力表演應該可以拿到高分。她看了路森一眼,笑容差點滑下來。她之前沒有真正仔細地看過他。僅僅一秒鐘之前,她還忙著回想她寫好且沿途背誦的說詞;現在她不止說不出準備好的稿子--事實上,她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因為她正真真切切的看著殷路森。這傢伙比她的預期年輕許多。凱蒂知道早在她接德允的工作之前,他已替德允寫作十年,然而他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二、三歲。那表示他從二十出頭就從事專業寫作的工作。

  他也英俊得驚人。他的頭髮像夜晚一般漆黑,銀藍色的眼眸幾乎可以反射前廊的燈光,他的輪廓深邃、線條剛強。對一個需要長時間坐著工作的人而言,他很高,而且肌肉意外地壯實。他的肩膀看起來比較像工人,而非學者。凱蒂無法不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他的表情陰沈,也無損於外表的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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