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習慣在人前戴上各式面具,不管是溫和有禮的、客套的、冷漠的、尖酸刻薄的,都是他的保護殼。在外表的層層保護下,他的內心,仍是那個脆弱失怙的十歲小男孩。
也許是因為幼小失去父親,他只能緊緊依靠母親,把所有失去的親情與深深的恐懼,都傾注在母親身上,所以,他才會這麼無法接受母親將離開人世的事實。
原來,一切都導因於十歲那年……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已經長大了……」他喃喃自語起來。
夏筠聽到這話,順口道:「我二十三歲,已經是獨立自主的成人了。你比我大四歲,應該要比我過得更好哦!」
「獨立自主……」申炬又陷入沉思之中。
幼鳥在翅膀長全之後,就要離開母鳥的羽翼庇護,獨自展翅翱翔天際,雖然須要離別,卻是萬物生生不息中必經的道路哪。
「夏筠,謝謝你解開了我心中的結,我真的很感謝……」
她大方豪氣地把手一揮說:「好朋友謝什麼!我早就說過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告訴我,憋在心裡只會在死巷中團團轉,找不到出口。」
「你說得對,表達出來比放在心裡好。」他拍了下這個紅顏知己的肩膀:「所以你的心事也應該說出來。剛剛你好像有很多煩惱,也應該告訴我,好朋友之間不要有秘密。」
「咳……」夏筠頓時語塞。她是為了周拓憲的事煩心,可是怎麼能讓事情的真相給申炬知道?
「不想說嗎?真不夠意思!」
「我真的……」她著急得面紅耳赤起來:「求求你饒了我,有些事……還是永遠都別知道的好。說出來,一切都亂了,你也不會原諒我的……」
申炬定眼瞧著這個紅臉的美人兒,只當是害羞,又摸索一會她所說的話,恍然大悟。
「周拓憲是個多才多藝又專情的好男人,我只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的無業遊民,雖然你和我談得很愉快。所以如果你有些難以捉摸的情感困擾,那一定只是一時迷惑,你和周拓憲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們只是朋友。別再煩惱了!」
申炬安慰她幾句,她莫名其妙,完全聽不懂申炬在說什麼。
「你別這樣貶低自己,我覺得你人也不錯啊!」
「你別安慰我了。」申炬輕撫夏筠的一頭烏黑秀髮,開玩笑道:「你再這樣說的話,我都不好意思不動心了。如果能從巨星周拓憲的手中將你搶過來,真是光榮啊!」
什麼?夏筠終於弄懂了申炬的話。
她不顧形象地大罵:「申炬!你這自戀旺!」
光是今天,申炬就她安上受虐兒、戀母癖、自戀狂等「頭銜」,他搖頭苦笑,這女人真是不太好惹。
※ ※ ※
電視正重播周拓憲主演的文藝愛情電影,秋楓蜷在沙發上,呆看著周拓憲的剛柔並濟、深情款款的演技。
記得這電影剛上映的時候,她是和宛雲一起去看的,從電影院出來後,兩人都成了周拓憲的影迷,並且也開始欣賞他的歌聲。她們就像少女般瘋狂地搜集有關周拓憲的種種,簡報、買專輯、收看娛樂新聞訪問周拓憲,只要周拓憲的照片登在雜誌封面上,她一律都買,著迷程度比起宛雲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現在,宛雲憑著那張臉與知名度,與周拓憲形影不離,享受他的溫柔與呵護;而自己呢,獨自一人守著電視機,只能接觸周拓憲的影像……
外面電線桿上那只吵死人的發情貓,從入夜開始「喵──喵──」地叫著,她霍地站起來,拿起一本雜誌就往窗外丟,一聲悲鳴傳來。
定睛一瞧,貓並沒被她打中,只是嚇了一大跳逃開了,它臨走前還投來一個哀怨的眼神,彷彿在說:現在是春天耶,唱唱情歌是正常的荷爾蒙反應呀!你這老姑婆看不慣就去找個男朋友,別打我出氣嘛!
秋楓不禁歎了氣,自己從來不是這樣容易發脾氣的人呀,怎麼最近會變得這麼暴躁易怒?
周拓憲的笑容在路燈下閃閃發光,原來她竟順手把印有他當封面照片的雜誌扔出去了!連忙下樓,將雜誌撿起來,拍去沾上的灰塵,她萬分疼惜般捧著心愛的雜誌回房。
電視機正播放著男女交纏的影像,秋楓不經意地望了螢幕一眼,女主角赫然在她眼中變成了夏筠,正與周拓憲享受原始的歡愉。她驚慌地揉揉雙眼,影像又變回了戲中的女主角,而這只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激情戲,屬於「關燈蓋被」、「交織的雙手」那種保護級畫面,她怎麼會看成限制級,而且變成夏筠?
秋楓頹然攤坐地上,最近她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可理喻,心中似有一團愈來愈大的黑影不斷啃噬她的內心,明知她就要變成那黑影的俘虜,她無力抗拒。
以前她和宛雲倆,都是她在演領導者的角色,為迷糊、失意的宛雲指點迷津;她和宛雲之間一直都是傾斜的,宛雲總是要聽她的意見,她很習慣這樣的角色,也很願意幫忙拉宛雲一把。可是,如今角色倒轉過來,宛雲變得如此耀眼,她望塵莫及,也無法接受!
伸手在皮包中摸索,拿出一隻數位錄音筆來,是她前陣子特地去買的。
前幾天和變成夏筠的宛雲見了第二次面,她就偷偷帶了這只錄音筆去,將宛雲說的話紀錄下來。
把玩手上這個小小的儀器,她心中天人交戰。
閉上限,又彷彿見到夏筠春風得意地笑著、她與周拓憲相依相偎、她在上流人士間穿梭,有如花蝴蝶般展翅飛舞,享受著所有人的讚美與關注,幸福滿溢的模樣秋楓一咬牙,決定任由黑影佔據她所有的理智。
※ ※ ※
夏筠走進了飯店大廳,許多服務生都紛紛向她哈腰鞠躬。幾個小弟都爭先過來接過她手上的行李──因為他們知道大方的夏筠,一向賞給相當優渥的小費。
在電梯前碰到了飯店的經理,他笑容可掬向夏筠打招呼。
「你好,您對本飯店的服務還滿意嗎?」
她只是略點點頭,阻止了他還想繼續詢問的笑臉,兀自回到自己房間。
她很明白,這些人是因為她是美麗多金的夏筠才對她鞠躬哈腰。剛開始她還很享受他們的禮遇,但日子一久,一切已無關緊要,甚至覺得這些人的眼中都閃著「$」的符號,他們禮貌與貼心的服務,都是愛錢的包裝。
累得往柔軟的床上一撲,也不管自己腳上還穿著高跟鞋。
這兩天主周拓憲拍攝MTV的海灘外景現場探班.他上工時,她就在一旁靜待;收工後,他和她便形影不離地在海灘漫步或是嬉戲,盡情享受兩人相處的浪漫時光。
應該很愉快的呀,怎麼會這麼疲倦?渾身酸疼、腦袋空空,像是打了一場仗回來似的。
她頸上掛著的水晶項練,此時震動了一下,小不點現身,它也一副累壞了的樣子,仰天躺下。
為了避免整理房間的服務員發現,夏筠把水晶一起帶去海灘二日游,並且一直掛在身上,害它得陪著夏筠在大太陽底下汗流浹背。
這還不打緊,有一次周拓憲發現了夏筠戴著的項練,搓揉把玩了一下水晶,搞得它不但頭暈目眩,還聽到周拓憲對它的侮辱。
「筠,你怎麼不戴更好的?鑽石才能表現你的獨一無二,以及我對你的愛情忠貞。這麼簡單的水晶練子,怎麼能和你相襯呢?不如我去購置一條漂亮的鑽練送給你好不好?」
小不點當時非常生氣,差點就離開水晶罵罵周拓憲對不敬!哼!鑽石那種俗物,怎麼能比得上水晶精靈的神通廣大?
「謝謝,不過這項練對我別具意義,你別這樣說它。」夏筠道。
周拓憲瞇起眼微笑,放下水晶墜項練,執起了夏筠的手,輕輕撫摸她的手指,溫柔地說:「或者,我應該買別種更具有意義的東西,例如戒指,來套住你?」
這,他準備要求婚了嗎?小不點立刻屏息細聽,先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它心想等周拓憲與主人結婚之後,它就解除當初偷偷施在他身上的惡意詛咒,使他們倆可以當名副其實的夫妻。
夏筠低頭沉默不語,小不點暗暗替她著急,怎麼不快點回答呢?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出乎它意料之外,夏筠竟然開口道;「我還不想定下來。而且你的事業還得繼續衝刺,我不願意變成你的絆腳石。」
「你怎麼能這樣說?」周拓憲神情黯然:「難道你信不過我?認為我還無法承諾你一輩子?」
不只周拓憲要問,小不點也想問,難道主人不相信它的法力,可以讓周拓憲願意一生相許,絕不變心嗎?
「不,我只是覺得現在結婚還太早……」夏筠急忙解釋,耗了許多唇舌才讓周拓憲釋懷。
可是小不點卻聽出那些都只是藉口。
現在它和夏筠兩個一大一小攤子在床上,沒有旁人。小不點提出埋藏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