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千寒怒視著他,告訴自己別輕易動氣。「你以為我閒著沒事幹?我是看在姑媽就你這麼一個獨子,我希望你爭氣。」
何孟凱突然怪笑,不懷好意的揶揄:「是嗎?或者你是心疼羽瑤?捨不得她嫁了我這個扶不起的阿斗?」
「你用不著借題發揮,你不檢討你自己,專找些無中生有的事興風作浪。我告訴你,我非常佩服羽瑤,她這樣容忍不是每個女人都做得到的,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千寒這下不生氣都不行了。
「夠了,夠了,再聽你這套大道理我耳朵都快長繭了。」何孟凱揮揮手,不滿的嚷。「總之,這是我的家務事,你最好少管為妙,省得惹一身腥。」
他說得很明白了,千寒對羽瑤的『關心』,已令他暗地裡有些不是滋味了。
沉著臉的千寒,調頭便離去了,何孟凱冷眼望著他漸遠的背影沉思。
千寒的關心像是帶著似有若無的情愫。何孟凱知道,千寒絕非是那種奪人所愛的卑鄙小人,即使真有什麼,他也不會允許自己付諸行動;至於羽瑤,她更不可能,她十六歲就跟了他,倘若她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女人,早就跑了,還會甘心嫁他、為他生子?
不平衡的純粹是心理作用,他就是受不了有個樣樣超越他的男人喜歡羽瑤。
黎千寒好幾次都勸自己別再管他們的事了,但每每羽瑤含著淚來找他時,他的心又軟了。
他和孟凱是表兄弟。姑媽一生守寡,帶著唯一的兒子住在南部鄉下,鮮少與親戚往來;自從姑媽病逝後,早已厭倦鄉下枯燥生活的孟凱,便決定北上闖天下,也就在這時候,他與千寒的關係才密切了起來。
孟凱首次登門拜訪,帶來的不只是大包小包的行李,還有羽瑤。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就像金童玉女那般登對。濃眉大眼、笑容爽朗的孟凱,長得又高又帥,退伍不久的他練就了一身的結實,黝黑而精力旺盛,千寒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活潑的大男孩。
而羽瑤,纖細嬌柔,年少的她稚氣未脫,生澀中帶有一絲靦腆,清秀純真的模樣,像似沉靜透明的搪瓷娃娃,相當討人喜歡。
羽瑤的父母十分反對她和孟凱這個一無所有的小伙子交往,年輕人為愛義無反顧,最終還是選擇了私奔;羽瑤留下一封信便離家出走,她愛孟凱,即使他是個窮光蛋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他們倆一直同居到羽瑤發現自己懷孕,這才匆匆辦理結婚登記,而且還是千寒從旁提醒孟凱的,要不將來孩子出生麻煩就多了。
千寒從一開始即協助他們找房子、找工作、認識這個多采多姿的大城市,三人的情誼也就在那時建立了起來。
然而,隨著現實問題慢慢浮上抬面,一切都在逐漸變質當中。
好玩外向的孟凱,從小就不是塊讀書的料,高中肄業的學歷找起工作來只能用『四處碰壁』形容。粗活他不屑干,高薪又賺不起,一年十二個月他起碼換了二十四個老闆,沒一份工作他做得久,每次他總有理;環境不好、同事不好、老闆不好、待遇更爛,反正,不好的原因絕對與他本身無關。
孟凱的工作問題,最後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像是他身上的毒瘤。
羽瑤的條件和孟凱也相差不遠,不同的是她安分守己、腳踏實地。她在住家附近找了一份超商收銀員的工作,月薪普通但是合理,一個收銀小姐能有多少能耐?她心知肚明。這樣的薪水她就很滿足了。
她默默從事著這份枯燥的工作,直到被孟凱給搞砸為止。
他就像瘋了一樣,喝得爛醉鬧上了人家超市,硬是要拖著羽瑤走,離開前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老闆給狠狠臭罵一頓,罵他憑什麼叫羽瑤加班,罵他吸血鬼、守財奴,羽瑤在哭泣中不住聽見孟凱尖銳的謾罵聲——這是爆發孟凱涉入賭博的第一個夜晚。酗酒只為輸錢心情欠佳,連羽瑤下班時間都等不了而大鬧超市,更是為一張幾乎逼得他走頭無路的借據,他又慌又怕,除了羽瑤他沒人可商量。
「十——十萬!」懷胎之初的羽瑤原已體弱,現在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惡耗,她差點暈厥。
「我連一萬都沒有,怎麼拿得出十萬?天啊——」她淚流滿面。「孟凱,你為什麼這樣糊塗?我們的經濟已是岌岌可危,必須省吃儉用才能勉強度日,這你是清楚的,為什麼還要——為什麼呀?」
「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羽瑤,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我發誓!」孟凱撲倒在她面前,緊緊抱住她激動的叫。「倉管這份工作實在是太無聊了,幾個同事成天湊在一起打屁閒扯,再不然就玩玩十三點——羽瑤,一開始我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沒想到欠帳越積越多,我把今天領的薪水全給他們了,可是還差十萬,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什麼——你把這個月的薪水全——」羽瑤幾乎搖搖欲墜。
千寒好不容易才替孟凱找來一份工作,羽瑤正為這個月可多了一筆收入欣喜之餘,孟凱卻說薪水已經沒了,一塊錢都不剩——「對不起!羽瑤,我下次不敢了。你別這樣,你有孕在身,哭多了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對不起你了。」孟凱見她一臉的憔悴,彷彿萬念俱灰,他心裡難過極了。
他很愛羽瑤。雖然他總是粗枝大葉、不懂得體貼,但他是真愛羽瑤;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愛她,卻又一天到晚惹她傷心;愛她,卻讓她單薄削瘦的肩上扛起一家家計。
孟凱也不想自己這麼無能啊!他沒想到不過是混口飯吃,竟有這麼難,他就是沒辦法好好保住一份工作來為羽瑤減輕負擔。
這下別說保不保的住了,還反過來倒欠一屁股債。
「現在說對不起都太遲了,欠人家的錢還是得還,不還能了事嗎?」羽瑤啜泣著,有氣無力的說。
「當然不行!他們限我三天內還錢,不然要給我好看。」這就是他急著找回羽瑤的原因。
「好看?他們想把你怎樣?欠錢還錢,一次還不清就分期攤還,我們又不是不還呀!」她不安的握住他的手。「孟凱,你去好好的跟他們談,說我們有困難,沒辦法一口氣拿出十萬塊,讓我們按月還錢好不好?」
她擔心孟凱會出事,這比欠債一百萬更可怕。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孟凱沒出息,她還是當他像個寶一樣,視他如命。
她知道自己是個傻女人,一直都知道。
「羽瑤,你太天真了。他們又不做慈善事業,哪管你什麼困不困難?沒有用的,除非還錢。」
「問題是我們拿不出來呀!」
「我們是拿不出來,可是千寒他一定拿得出來。」孟凱終於說了重點。
羽瑤一怔。「你一開始就想到了千寒,是不是?我們麻煩他的地方還嫌少嗎?現在又要去找他伸手借錢,怎麼好意思啊!」
「已經不是好不好意思的時候了,我需要這筆錢,而且我相信這數目對千寒來說不成問題。」
「有錢也是人家的事啊!他可以不借——」
「他會借的!只要是你開口,他就一定會借。」孟凱急切的打斷她。
羽瑤呆了。「我以為你只是在跟我商量——原來你是要我去找千寒借錢。」
「你出面他一定會答應的。至於我,借不借得到是一回事,逃不過他一頓罵才是真的,千寒已對我發了好幾次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
孟凱半年前再度失業,借找工作之名整日在外頭和一群狐群狗黨瞎混,回家還得向為了多賺點錢,每天下班兼幫老闆娘帶孩子的羽瑤討錢。
只要在羽瑤能力範圍,她總是二話不說就給了他,真正起了反彈的人卻是千寒。
「你是不是男人?你難道都不覺得慚愧嗎?你不但不賺錢回來給你老婆,反而還得寸進尺跟你老婆伸手。要不是看在羽瑤這麼辛苦和你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我真懶得理你!」
這是替孟凱介紹了N次工作終於抓狂的千寒,氣急敗壞的揪住孟凱衣領痛斥一番。
「你給我聽清楚,明天早上八點就去這個地址上班。你要是再給我做兩天人又跑了,我一定揍得你滿地找牙!」
孟凱果真乖乖上班了一個月。只是沒人想到以前上班總是痛苦得要死,如今卻一反常態的每天高高興興出門,原因竟是和同事們利用上班時間私下聚賭。
這事讓千寒知道的話,孟凱大概不只滿地找牙這麼好過關了。
可是除了千寒,他也沒人能借錢,所以,他一下就想到羽瑤這張護身符;有她出馬,等於成功在望。
「我——我不知怎麼開口,我——我不敢——」羽瑤畏縮的喃喃自語。
「將來再還他不就得了?有什麼不敢?羽瑤,你無論如何都要幫幫我,僅此一次,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