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一愣。羽瑤才幾歲?居然說這麼死氣沉沉的話。女兒陪她——這就是她的人生?
「羽瑤,小孩也快滿月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風波憂心的問。
「我已經決定帶著孩子回鄉下老家。雖說當年我不顧家人反對,擅自隨孟凱出走,但畢竟還是一家人,我想他們會諒解的。或許真的是養兒方知父母恩吧!過去我不懂,如今我總算是能體會為人父母的心情了。」
羽瑤釋然的表情像是胸有成竹,看來她早已做好一切的準備了。「我父母年事已高,我身為長女就這麼拋下他們不管,實在說不過去;離家多年,我是該回去了。
照理說,她為自己做了這麼妥善的安排,風波應該為她高興,然而——「回鄉下?這怎麼可以!」風波衝口就說。
羽瑤眨眨眼,不明白她的反應。
「你走了千寒怎麼辦?」她想也不想的說。
羽瑤聽了只是一笑。她拉回衣襟,將餵飽的嬰兒豎起拍拍背。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風波見她但笑不語,立即追問。
羽瑤卻報以苦笑和歎息。她突然站起,將嬰兒交還給護士,急性子的風波連這麼點時間也等不了,趕忙上前再問。
「我當然聽見了,你都問了這麼多次了。」羽瑤還是一副哭笑不得。「為什麼你也和孟凱犯同樣的毛病?明明就沒有的事,你們卻總是喜歡往那方向去想?」
風波還後知後覺的:「哪個方向?」
「就你想的方向啊!」羽瑤搖搖頭。「風波,我若說我和千寒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願意相信嗎?」
羽瑤說的這麼直接,她倒難為情了。「我不是在逼問你,也沒心存不良企圖,你更無需考慮我的立場。反正——反正聚散離合是很平常的事,千寒不一定該我不可,他有權為自己選擇。」
「你曾經問過他的選擇嗎?」
風波搖搖頭。用意會還不夠?聽千寒親口說不如教她去死吧!那種正面衝擊豈不更加傷人?她才不問呢!
「既然沒有,你怎能斷定他的選擇?」
「我——」
「風波,當年我和孟凱全是靠千寒幫忙才得以在此展開新生活;即使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包括孟凱對他莫名的敵意,在我們面臨困難時,他仍不吝嗇地伸出援手。假如將他出於關懷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都解釋成他是有目的的、為某人而為的,這對千寒太不公平了。」
風波竟被羽瑤給堵得啞口無言。
「的確,千寒是個很好的人,能使女人傾心的條件他都兼備了。可是,愛情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看對眼的一拍即合,否則怎麼也無法湊在一塊。我很感激千寒,僅只如此,這份感激之心永遠不可能會變成愛情,過去不曾,將來更不會。風波,你明白了嗎?」
「這是你單方面的想法而已,不是嗎?也許千寒並不這麼認為。」風波悵然的說。
羽瑤輕拍她,淺淺的笑容似乎帶有玄機。「當千寒第一次抱著寶寶時,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說什麼?」她隨著羽瑤走出育嬰室。突然,羽瑤一個後退反將她推上前,她一臉莫名的踏出門檻。羽瑤幹嘛老推著她呀?
「直接去問他本人不就知道了?」
本人?別開玩笑了。結果,那個教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杵在她面前;此情此景,真的像開了風波一個大玩笑,她張著嘴傻呼呼的立在原地。
千寒朝她走來。穿著淺灰色西裝的身形修長依舊,不變的瀟酒、俊逸,一如風波最初見到他時的情境;從此,無以自拔——羽瑤說得一點也沒錯,愛情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見對眼方已足夠,不需要太多理由,只是一眼!
似笑非笑的揚唇、潛伏促狹的黑眸,他那該死的吸引人神情,恨得風波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嘔!她嚇得捂嘴。不會吧!都四個月了還害喜?
不管了!她捂著嘴埋頭竄逃,卻衝向一堵厚實的人牆。
「我說過,只要是我專程來逮你的,絕不會輕易讓你跑掉。」千寒捉住她的雙臂,就見她像護著天大寶貝似的緊捂嘴巴,兩眼瞪得老大。
「又想吐?我的長相真有那麼教人反胃嗎?」千寒連眉都皺了。
風波深吸一大口氣,試圖緩和激動的情緒。嗯,好一點了,她立即不甘示弱的頂回去:「是你自己三番兩次來嚇我的,每次都是你的精心傑作!」
「好吧!全是我的錯,今天看你是要打要殺,悉聽尊便,我絕無二話。」他一臉的認命。
「哼,陰險!」她甩開他,逕自踱步往旁邊走去,盡量與他拉開距離。
這羽瑤閃得可真快啊!一個不留神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風波怎麼也想不到羽瑤竟會和千寒『狼狽為奸』騙她來這裡。
「不陰險就見不到你了。」他尾隨而上。「風波,你真無情,一句話都沒說就避不見面。我承認我有錯,但罪不至此吧!」
風波倚靠在整片的玻璃窗邊,不願面對他的視線固定在成群的小天使中。
「我一向都這麼無情,你現在才知道?」她分明是為賭氣。
「是的,你無情。」他竟這麼答。「這些日子我忙著四處奔走,公司該我處理的事一件也少不了,還有孟凱的後事——那幾天我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孟凱當初來找我時他剛退伍;不到四年,我送走了他,卻是以這樣的方式,看著他在火焰中燒成灰燼,只剩一壇骨灰——」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躲得遠遠的;我多麼希望你能陪伴著我、安慰我,可是,你沒有,你堅持棄我於不顧,哪怕只是一句問候你都吝嗇。」
他靠近風波,重疊著她的背、依附著她耳畔,屬於男人低沉的聲音充滿了無助、空虛、渴望;彷彿像是不滿自己被人給冷落的孩子一般,正對她提出最嚴重的抗議。
風波的緊張帶有一絲微妙的感覺。原來男人也像個孩子一樣啊!比起在她面前時而沉睡、時而啼哭的寶寶並沒太大的差別嘛!
「風波,你好狠。我實在後悔極了,沒事愛上你這種鐵石心腸的女人做什麼?自討苦吃;我想,大概連上帝都不會同情我了。」
他說這話的口吻並不特別,仍像是在抱怨,但風波聽力可好的很,這麼重要的一個字她豈容錯過?
他說愛……她聽得一清二楚,正是這個開始引發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駭人字眼。
風波的頭愈垂愈低,最後抵在玻璃窗上,溫熱的密集呼氣量霧花了玻璃面,泛起一片一片白雪——「孟凱的事帶給我很深的感觸。人生無常,有時瞬間的猶豫就將造成終生的遺憾;原來,為愛而愛竟是一份難得的福氣,為什麼過去我從來都不明白呢?」
千寒在她身後傾訴,而風波則忙著以手擦拭不斷浮上的霧氣,怎麼也掩不住她那幾分敏感且脆弱的神經質。
「誤會的發生在所難免,但它不該成為揮之不去的阻礙。風波,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正想愛、想要的人是你,不是羽瑤;就只有你啊!」
風波還在擦她的玻璃——千寒有些火大了。他不惜成本、大肆肉麻的做愛的告白,此舉對他而言非但空前,更是有絕後的心理準備,一般女人在正常的情況下不都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風波卻是大半天背對著他,就瞧她一隻手忙碌的猛擦玻璃。
「風波,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問得好無奈。
玻璃之內的護士睜著好奇的眼直往他們這邊瞧。千寒心想:她們看什麼?周圍不也有好幾對夫妻依偎觀望著嬰兒?他和風波除了不是真正的夫妻以外,並無特別之處啊!
她還擦!人家護士八成是對她『熱心』的舉動而納悶著。
「我懂了,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他的聲音明顯帶有沮喪。「本來還想問你什麼時候嫁給我,肚子太大穿白紗也不方便,或者你想等孩子生完——不過如果要等到那時候,我可得先去找你父母談談。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想聽我說這些,現在真正該等的好像是等你氣消吧!」
風波冷不防一個轉身:「什麼算了?既然要說就把話說完,幹嘛只說一半?我不答並不表示我沒在聽啊!」
千寒著實一愣。風波浸透淚水的眼睛紅得簡直可媲美小白兔,非但如此,她臉也紅、鼻也紅,雙唇因啜泣微顫,哭得像個淚人兒。
原來這就是護士們投以好奇目光的緣故。瞧她多像大傻瓜,居然還真的痛哭流涕了;千寒知道現在是他在向她求和,不是玩樂的時候,如果他這一笑風波肯定饒不了他,但他實在快憋死了——「哈……」終於不小心從唇縫噴出幾聲,風波漲紅的臉已轉為豬肝色了。
「都是你!害我在大庭廣眾下丟臉。還杵著不動?快走啦!」風波羞死了,拖著千寒就跑,她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