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順天府衙門,姊妹倆一塊兒擠進一乘轎裡,揮著滿頭汗水,滿兒頭一句話就是抱怨,第二句話是哀求。
「拜託妳別再任性了好不好?」
「妳不來看我,我只好來看妳呀!」竹月仙卻仍是一派悠閒,額上別說汗水,連半絲霧氣都沒有,悶熱的天氣似乎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
「開什麼玩笑?」滿兒哭笑不得。「就算妳進了外城,也進不了內城呀!」
竹月仙微微一笑。「我這不進來了。」
滿兒呆了呆。「妳不會是故意的吧?」
「那倒不是,」竹月仙搖頭否認。「只是碰巧罷了。」
滿兒懷疑地端詳她片刻,搖搖頭。
「算了,不管如何,我先送妳回去,爹要是知道妳溜進城裡來闖這種禍,八成會立刻帶妳們回雲南,這樣也好啦,省得我整天心驚膽跳的,不知何時你們會被揭穿身份,屆時就算允祿親身出馬也擺不平啦!」
聞言,竹月仙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莊親王允祿就是……」眼神深沉得極為怪異。「他?」
他?
滿兒也盯回去。「沒錯,二姊,他是允祿,是殘酷無情的莊親王,是滿清皇族。」所以快快死心吧,這種毫無意義的迷戀實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是嗎?」竹月仙低喃,雙眸垂落,使人再也瞧不見她眼底的思緒。
「二姊,請妳瞭解一件事,允祿不是金祿,妳喜歡的人根本不存在,他只不過是允祿許多個面具中的一個而已。所以,二姊……」滿兒仍看著她。「段大哥是好人,妳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但竹月仙不再理會她,甚至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兀自盯著手上的紫藍色絲絹兒出神。如果滿兒沒記錯的話,那條手絹兒竹月仙從來沒換過,永遠都帶在身上,不時拎在手上看著發呆。
不會是金祿送給她的吧?
「塔布,烏爾泰,你們倆先回去,有小七陪我就行了!」
轎至內城崇文門口暫停,滿兒很謹慎地先行打發塔布和烏爾泰回府。
「可是,福晉,王爺他吩咐過……」
「叫你們回去就回去!」為了教他們聽命,滿兒只好端起偶爾才拿出來曬曬太陽的福晉架子來擺一擺,再放緩聲音安撫他們。「別擔心,你們王爺交代過了,不許我出城,所以我把人送到左安門就回來,記住,不准偷偷跟著我喲!」
又來了!
不過想起上回福晉不也同樣不讓他們跟,害他們整整擔心了兩個月,頭髮不知白了多少根,夜裡老是煩躁得睡不著,只好「發洩」在老婆身上,沒想到事後王爺竟然沒對他們發飆,連話也沒多說一句,也就是默許了這件事。
既然王爺已默許,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於是塔布與烏爾泰也就聽命先行回王府去等候,橫豎崇文門到左安門也不是太遠,福晉應該很快就會回去了。豈料……
滿兒再也沒有回王府了!
第五章
棗兒又熟了。
那鴿蛋似的棗子,微微的黃,淡淡的綠,掛在那屋角落、牆頭上、灶房門口的棗樹梢頭,看得小鬼們眼睛直流口水,覷著沒人注意偷偷拿竹竿去打,掉得幾顆是幾顆,這可比大人們摘來給你吃香甜多了。
往年在這時節裡,滿兒總會親手醃製蜜棗給允祿吃,允祿不愛吃甜,所以滿兒醃製的蜜棗都不會太甜,幾乎都是純棗子的甘甜味,也依然保持著濃濃的果香。
大概就是為了吃老婆親手醃的蜜棗,允祿趕在這時候回京裡來了,自然,他並不知道今年沒有蜜棗可吃了。
「恭迎王爺回府!」
「嗯。」
剛回王府,允祿還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一直到進了寢樓寢室,塔布與烏爾泰半聲未吭,動作一致地在他跟前撲通兩聲跪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瞇成兩條細縫。
「福晉又惹什麼麻煩了?」
塔布與烏爾泰兩顆腦袋掉得一樣低。「回王爺,福晉……福晉不見了。」
眉宇間霍然爆出一股駭人的陰厲之氣,「說!」允祿怒斥。
「是,王爺。」塔布嚥了口唾沫,依然不敢抬頭。「那……那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兒,小七來找福晉……」
塔布說得很詳盡,不敢遺漏半項細節,允祿也似乎很平靜的傾聽著,但緊握的雙拳掩飾不了他真正的心情,瞳眸中愈來愈熾盛的暴戾光芒更清楚顯示出他心中激烈澎湃的憤怒。
「……後來小七來找我們,說他知道該上哪兒去詢問福晉的消息,可是他不能告訴我們,只能告訴王爺您一個人。他還警告我們,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福晉失蹤的事兒,否則王爺回來定會把我們拆成骨頭去熬湯,所以……」
話說到這裡,結束了,再說下去也沒人聽。
塔布與烏爾泰不知所措地面面相對。
「我們……可以起來了嗎?」烏爾泰吶吶問。
塔布認真思索片刻。
「我想最好不要,等王爺回來讓我們起來再說。」
「可是……」烏爾泰不安地看了一下洞開的房門。「倘若王爺就這樣直接去找福晉,那我們怎麼辦?」
塔布長歎。「還能怎麼辦,只好在這裡跪到死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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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店舖後,兩條人影在那低聲說話,半晌後,較高的那人轉身正待飛身離去,另一人急忙喚住他。
「王爺!」
較高那人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
「王爺,那些人沒安好心眼,請王爺務必小心,千萬別讓滿兒姊傷心啊!」
較高那人依然不吭聲,話一聽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另一人憂慮地鎖緊眉頭,目注夕陽宛如淋漓的鮮血般灑滿天際,心中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他錯了嗎?
那擺明了是個陷阱,一個死亡陷阱,而他卻無法不告訴王爺,也無力阻止,更無能為力幫忙,只能眼睜睜看著王爺一步步踏進陷阱裡頭去,否則滿兒姊就回不來了。
難道滿兒姊注定要傷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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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濛濛的天底下,荒蕪遼闊的黃土,支離破碎的長溝深壑銜接著無邊無際的沙海,偶爾刮起漫天的黃塵,幾乎要把人淹沒了。
秋的深味,悠遠,蕭索與永恆,就得在這塵沙飛揚的北方才感受得到。
「你們究竟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直到妳點頭答應改嫁給王公子為止。」
這兒是黃土高原與毛烏素大漢交界處的一處小村子,位於山窪之中,前後僅有三十幾戶人家,偏僻又荒涼,除了三、兩間土磚房之外,大多數民居都是那種依山而建,黃土壘成的窯洞,一進門左手是窗,窗下是前炕,裡牆還有掌炕,炕的另一頭是灶,通往隔房的小門被封起來了,想溜後門逃走都沒後門可溜。
也真難為他們找得到這種地方來藏匿她。
「請不要一再開這種玩笑,」滿兒板著臉說。「一點都不好笑。」
「我也告訴過妳許多次了,這不是開玩笑。」竹月仙輕聲細語地道。「這是爹對妳的期望,為人子女該懂得盡孝,所以妳最好……」
「也就是說妳是個不孝女,所以打死都不願意嫁給段大哥囉?」滿兒沒好氣地打斷竹月仙的「最好」,因為她一點也不覺得好。「既然妳可以不孝,又憑什麼來強求我?麻煩妳先跟段大哥成親之後再來跟我說這種話吧!」
竹月仙沉默一下。
「我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滿兒看看對方再看看自己。「難不成二姊妳其實是男的?」
「我是姊姊。」
「也對,妳是姊姊,我是妹妹,是不一樣……」滿兒一本正經地點頭同意。「既然如此,我這個妹妹都嫁了,妳這個姊姊是不是早就該嫁了?」
「但妳偷了我想嫁的男人。」
饒了她吧,居然說她「偷」男人!
如果她真的偷男人,早被允祿活生生用牙撕碎了吞進肚裡去,哪還輪得到別人來說話。
滿兒深深歎了口氣。「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什麼原因?」
「想逼我改嫁王文懷,因為妳還不肯對允祿死心。」
「是我先認識他的。」竹月仙不但沒有否認,語氣更是理直氣壯。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喜歡妳呀!」滿兒哭笑不得。「事實上,他早就忘了妳了!」
「不,他沒有忘,他只是不知道我會在那裡等他。」竹月仙認真地說。
這女人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
「他忘了!」滿兒重重地說,希望她能清醒一點。「不騙妳,他真的忘了!」
「不,他沒有忘,沒有!」但竹月仙頑固地不想清醒,堅持要沉迷在自己的癡戀之中。
「他忘了!」
「沒有!」
「忘了!」
「沒有!」
「忘了!」
「沒有!」
這女人,真是夠了!
對戰到中途,滿兒突然停下來,又咬牙又瞪眼,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