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伸手按在他的劍上。
小安不解,「爺,此人恁地囂張,饒他不得。」
青年只是笑笑,「欲成大事怎可如此斤斤計較,更何況,他就算唱啞了喉嚨,那些南安的為官者也聽不進的。」
小安似懂非懂地收了劍。
「倒是難得,連一個樵夫都如此,看來這個桃花山還真是藏著人才呢。小安,去山下跑一趟,告訴衛隆將軍,我打算先不行路,去一趟桃花郡,讓他們也隨後趕來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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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桃花鋪成的山路,蜿蜒而下,下而有河,是津河的支流,當地人把它叫做桃花溪。
桃花溪邊,有間用竹子建的茶寮,名字起得有些怪,叫做「煙」。
「南安人就是怪,一個茶鋪居然也會叫這樣的名字?」
煙花?煙塵?這些都是易燃或是易逝的意思,可謂不吉利,竟然起這樣的名字,以小見大,難怪南安會如此衰敗了。
它哪裡還有百年之前的輝煌7
一時之間,青年皺起了眉,那表情與他每次接見南安人時如出一轍。
他踏著竹階,走到上頭,這才看見小小的茶寮裡面居然擠滿了人,他們大多是年輕的文士,或喝著酒、或下著棋、或寫著字,而更多的人則是擠在前頭,個個伸長脖子不知道在看什麼或是聽什麼。
不時還有人嚷嚷著——
「魏,今天要給我們講什麼?」
「對呀,講什麼?」
青年也起了好奇之心,於是找了一張近處的椅子坐下來。
然後,就聽見有個略帶沙啞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今天講的是我最最喜歡的英雄。」
有人問:「是哪一位英雄?」
「自然是我們南安人心中最大的英雄——葉玄真了。葉玄真,她生得好,美麗得不像紅塵人,鯉魚見了不抬頭,百花見了羞紅臉。女紅妝,美紅顏,不愛胭脂愛刀槍,劍氣揚,塵土飛,馬蹄聲中傳威名。都說天下男兒撐,我們南安女子也如男,左手弓,右手箭,彎弓對準北印巢,利箭敢把北印將軍打下馬。」
一聽到這裡,青年臉色突變,左手立即按在自己的刀鞘之上。
而他的手下則更加惱怒,他們一拍桌子扯著嗓子就喊,「什麼人如此大膽,敢在這裡胡言亂語。」
那聲音如驚雷,一下子打斷了說書者琅琅的話音。
大家對他們這些外來人的無禮行為極為不滿,都怒目而視。
「你們是誰?」
「你們搗什麼亂?」
「什麼人敢在這裡撒野?」
那些人本就是長年打仗的莽撞之人,絲毫不覺得理虧,而對面又是他們瞧不起的南安人,說話間也就更加沒了禮貌。
「就是我老街瞧不上你們南安人,你們南安就連桃花也守不住,還談什麼英雄?葉玄真?你們還好意思說呢,只有國家家沒了男人,才會讓那些個娘兒們上戰場。」衛隆將軍大聲地嘲笑,一旁的侍從也跟著笑了起來。
桃花郡的人都憤怒了。
就在這時,有一道笑音突然響了起來,依舊是略帶沙啞但又有著獨特的清脆。
「哪個小子敢笑老子?」
衛隆被惹怒了。
「是我。」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個矮小的少年,身高比起北印的女子還要矮上一點,模樣倒是不錯,有些少年的英氣,還有少女的柔媚,清清秀秀,幹幹浮浮,站在那裡,雖然只是微笑,卻又奇異地鎮住了大家,彷彿他身上有著魔力。
「那你笑什麼呢?」青年介入問。
少年笑著說:「笑你們個個目光如炬,卻還不如街口百歲老翁,他們尚且看見門前桃花燦爛,聞得花香四溢,而眾位客人卻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青年點頭,示意他繼續。
少年又開口,「笑你們好沒有見識,葉玄真將軍是女流之輩,你們可以說我們南安沒有好男兒,可是你們北印又好到哪裡去?連對付區區女流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丟盔棄甲,甚至連都城都沒了,你們還在這裡大呼小叫什麼?更何況,我們南安哪裡沒有好男兒了,秦家淺離有三寶,那個秦軒不就是個古今奇才。我可聽說,你們國家還曾經有位公主瘋狂地喜歡上他呢。」
唇角微微上揚,少年細細的眉也微微彎起,一番話卻說得有根有據又帶著尖刀。
青年直把劍鞘捏得「嗡嗡」作響,可就是沒有動手。
「這位爺,你說,我說得對不?」他一蹦一跳到了青年跟前,毫無膽怯之意。
青年放下了手,凝著表情,很久才冷冷地說了句,「可惜呀。」
「可惜什麼?」
「南安國當中,像你說的那樣的人是鳳毛麟角,其他的不過是些軟弱得只能靠出賣妻女才能換得平安的懦夫。」
語氣極為不屑。
少年拿起桌面上的竹筷,指著遠處的紅艷說:「瞧見沒有,那是桃花,那也代表我們南安人,我們南安人是滅不了的,就算是鳳毛麟角,也可以把北印強盜打回老家去。」如此的出言不遜,分明是已經怒火中燒。但凡有著血性的南安人,哪個不是想要國家重新繁榮,可年年面對的,只是無用的皇帝一次次的求和,用財寶、用美女來求和。
無數人都在問:南安的英雄去了哪裡?南安的男人又去了哪裡?他們心中有恨呀,對北印,更對昏庸無能的朝廷。
若得山花重爛漫,南安風景會依舊。所以,他們從不曾放棄過。
「強盜?說錯了吧?你們南安是技不如人,輸了就要認,不去找自身輸的理由,卻怨贏的人是盜匪,看來你們是白白擔了禮儀的名頭。」青年居高臨下望著少年。
「是嗎?我們貧弱,你們就可以擅自闖進我們的家,取走我們的財物,掠去我們的女子?這種行為在你們北印人眼中,難道不是盜匪,反而是一種禮儀嗎?是不是我們以後也可以用同樣的禮儀去對待貴國呢?」少年叉腰怒喝。
一時間,彼此針鋒相對,誰也不肯服輸。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之間必然會有一場較量,可就在這時,外頭卻有人高聲地喊,「魏!跟誰說話呢?你老爹喊你呢。」
少年拋下了青年,奔到窗口,對著下面應,「我爹爹在哪?」
「去桃花溪了,讓你也去呢。」
「啊,我這就去。」
他答應後,連忙要出門,出門時卻又突然回頭,臉上有些真誠,又有些無奈,「我們都不願意這樣,這世上是不會有人希望自己的家被破壞、被搶奪的,就算他再沒有用、再無能也一樣。你可以笑我們南安如今的衰敗,可是我不允許你們詆毀我們的英雄、我們的桃花、我們南安人的努力。他們是不滅的,而我們南安也一樣不滅,就像眼前的桃花一樣,在精神上,我們是相同的,你們沒有資格瞧不起我們。」
說完他走了下去。
青年看著他的背影,竟然笑了。
「可惜了!」
「可惜什麼?」葛將軍問他。
「可惜這樣一個少年,卻是南安人。」這樣的個性,這樣的執著,這樣的智慧,若身在北印必能成大器的。
「我看也沒什麼,一個不男不女的小子而已。」有人不服氣地說。他們還在氣那小子對他們主子無禮,對北印人不敬,雖然主子沒說什麼,但是做下人的還是看不過去。一個南安人,他狂什麼?
青年則說:「南安人要是個個都這樣,就是兩倍的北印人也未必能贏。」
「爺怎麼不生氣?那個小子好生無禮!」
「由他去吧,做大事要有容人之量。」若連這樣的度量也沒有,又怎樣君臨天下,又怎樣做更大的事情?
葛將軍點頭稱是。
遠遠地,似乎又傳來了歌聲,縹縹緲緲。「悠悠青山,桃花洗劍,拔劍兮,莫忘故鄉多淒迷;舞劍惜,翩翩桃花血中泣,劍氣飛,裙飛揚,少女紅妝棄,欲把馬蹄揚。」
青年追出去看,卻依舊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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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由著那少年去,卻不代表所有的人心都舒坦了,更何況,北印人這麼些年聽到的都是南安人的奉承話,幾時被這樣羞辱過,還被說成強盜,怎麼會舒坦呢?
「衛將軍,我們這樣……」
「這樣做怎麼了?你怕什麼,一點也不像我們北印人,主子那叫大度,我們這些做人臣子、做人奴才的,難道就由著南安人胡來?桃花?不滅的南安?我今天就要滅了它,看他們還得意什麼!」
小安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爺最不喜歡有人自作主張了。」
「擔心什麼?什麼都有我頂著呢,放火!」
一聲命令之下,大家紛紛開始撤起硫磺。那夜,月朗星稀,刮著不小的南風。
若是按照慣例,這硫磺一燃,必定會引起一場大災難,再加上這風,一夜下來,這整個桃花山恐怕就要毀了。
可是,說來也怪,他們一次次試著,卻始終燃不起硫磺,他們不服氣,便再試,而這火卻頂多只是小小地在幽草間滾了幾圈,然後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