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蘭一怔,經驗之談?的確是啊,她與尼奧之間,不也是政治婚姻嗎?
她的丈夭,是伊林梅爾的王子殿下,托勒利夏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而她的父親維德公爵,則是這個流亡王朝中擁有最大實權的貴族。兩家的聯姻,不只是姓氏的聯盟,也代表著榮譽與權力的結合。
很早她就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並不奢求在這樁婚姻中尋找浪漫愛情,然而,面對著那個出色的男人,有哪個女人能不愛上他呢?
她不是為了愛情而結婚,卻在婚姻中找到愛情。
「你說的對,」玫蘭沉靜而莊重地點了點頭,「我很慶幸自己真的愛上你哥哥,所以,即使是政治婚姻;我也感到很幸福。」
「那是因為,」莎曼還是不肯看她,「你沒有先愛上別的男人。」
玫蘭這一驚非同小可,「莎曼,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愛上了誰?」真是,自己早該想到,如果不是因為愛上別人,以莎曼柔順的性子,怎麼可能這樣堅定頑固地拒絕聯姻?她會是暗自愛上哪個年輕的貴族嗎?還是……」
「是。」莎曼倏地抬起頭,勇敢地看著嫂嫂,蒼白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紅暈。
「我愛上一個人,非常愛他,除了他我不可能再愛別的男人。」
玫蘭張口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是那個羞澀、純真、一向循規蹈矩的莎曼嗎?看她此刻的表情,如此驕傲,如此無畏,如此不可動搖,充滿某種神聖的光彩,或許,是愛情改變了她吧。
鎮定!一定要鎮定!玫蘭在心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是誰?」她略略急迫地問:「我認識他嗎?」
莎曼緊緊閉著嘴唇,戒備地看著她不說話。
「好吧,」玫蘭歎了口氣,神情放柔和了。「你愛他,那麼他也愛你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來向你哥哥提出求婚呢?」
這句話一下子戳到莎曼的痛處,她慢慢低下頭,咬住嘴唇,神色是前所未見的淒楚。良久,她輕輕地搖搖頭,金髮像無依的水草般晃動。「不,他並不愛我,這都只是我一相情願罷了……」
玫蘭暗自吐出一口氣。幸好莎曼還未鑄下什麼大錯,一切尚可挽回。「愛情從來不橡你想像的那樣,那些只是孩子氣的幻想,人還是得面對現實的。莎曼,嫂嫂不想逼你,不過,你還是再考慮一下,不要因為幻夢而錯過手邊的幸福。」
說完,她起身離開,放莎曼一個人靜靜思考。
要逃避什麼似地閉上眼睛,莎曼放任自己沉溺的小眠,只有在夢裡,才可能找到安寧吧……
第八章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隻手輕柔地撫過面頰,同時耳邊依稀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你這又是何苦啊,莎曼……」
她的心驀然一驚,這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到連想也不想就讓她脫口而出。「羅亞!」
猛地睜開眼,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急急轉身想要離去。這幾日他牽心掛念著莎曼的病,終於忍不住悄悄前來探視。見侍女不在,莎曼又像是睡著,才放心走近。細看躺椅上蒼白憔悴的人兒,心頭又是痛惜又是、無奈,於是不由自主歎息出聲。豈料她突然醒來,此時要避開也來不及了。
近在咫尺,莎曼抬手便拉住他的袖子,眼中掩不住驚喜與希望。「羅亞,你來看我,是嗎?」
他僵立了一刻,才回過頭來,臉上的神色平靜而淡然。「商隊今天回來了,王子殿下命我這些新鮮水果過來。」他一指小圓桌,桌上放著一盤尚掛著水珠的紅艷蘋果。
莎曼的手一顫,無力地鬆開他的衣袖。真是,自己還在希望些什麼呢?那夜不是就知道他對自己無意了嗎?這樣幾乎像乞討的話是不該再出口了,莎曼啊莎曼,難道你身為王族的尊嚴就這麼不值分文?
「原來如此,謝謝你,莫爾。」她淡淡點了點頭,閉上雙服不再看他。
莫爾……她叫他莫爾。
這麼多年來,已經習慣聽她用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叫他的名字,此刻這一聲「莫爾」,聽來如此冷漠、如此怪異、如此……痛心。
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啊。羅亞·莫爾,是你自己親手斬斷這條倩絲,所以,即使再痛也得咬牙忍受,哪怕連靈魂都要撕裂,心都在滴血!
不敢再多作停留,他以異常快速的步子離去,落荒而逃。
而莎曼,望著他倉皇的背影,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終告熄滅。
*** *** ***
「哥哥,我同意與利迪斯聯姻。」站在尼奧王子面前,莎曼平靜地說。
他眼中不加掩飾地驚喜,「你終於想通了。」
「不過,我有個條件。」莎曼直視他的眼睛,「你必須允許羅亞·莫爾繼承他養父西蒙·德·莫爾的貴族頭銜和職務,並且,若真的復國,得取消對吉德族人的一切歧視法律,視他們為平民和自由人。你答應嗎?」
「可以。」尼奧王子答應得很爽快,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令人為難的條件。
「以死去父母的名義發誓你會遵守約定?」
「我發誓。」
「那麼,」她垂下眼睫,「你可以會答覆利迪斯使臣,我同意聯姻了。」
就這樣了嗎?我們之間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吧。羅亞,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 *** ***
莎曼的病來得突然,好得也怪異,然而全無人在意。巖堡寬大的露台上,尼奧王子當眾宣佈,伊林梅爾將與利迪斯結為姻緣之好,利迪斯王薩丁陛下即將迎娶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為妻。
近千名臣民的歡呼聲響徹天空,而站在尼奧王子身邊,已經遵照伊林梅爾習俗用白紗遮住臉龐的莎曼,卻一動不動,恍如未聞。
*** *** ***
接下來的日子,威登山谷是一片的忙亂,縫製結婚禮服、採辦嫁妝、確定行程、協商典禮儀式……伊林梅爾公主與利迪斯王的婚禮,絕不能有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一切事情千頭萬緒,卻讓人忙得不亦樂乎,畢竟,這是托勒利夏第一次看到復國的希望。
與旁人的忙碌相反,婚禮的主角莎曼卻變得深居簡出。她不再去為平民巡診,只是靜靜地、沉默地等待著婚禮。
裁縫與女工請她去量身製作禮服,她就木偶一樣隨他們擺弄;商隊不斷送來各種貴重的嫁妝禮品,她無可無不可地收下,從不表示喜惡:負責典禮的貴族徵詢她關於行程的安排,她回答一切由尼奧王子定奪。總之,她似乎將自己放逐到一個沒有人觸摸得到的地方,冷眼看著這個世界的喧囂。
但是,莎曼的反常被誤解為新娘的羞怯,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公主其實反對這次聯姻。只有明白內情的玫蘭,暗暗為小姑憂心著,卻是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
反常的並不只有莎曼一人,羅亞也變得古怪而沉默。
出乎眾人意料的,尼奧王子竟然以辦事認真為由賜予羅亞愛國勳章,並允許他繼承養父西蒙·德·莫爾的貴族頭銜與職務,他一下於由吉德賤民躍為托勒利夏王室禁衛隊隊長!
得到如此恩賞的羅亞並未如眾人所想的興奮驕傲,他的臉色黯然而冷肅,帶著一種冷冷的憂傷與疲倦,原因卻無人知曉。
當朱理安做為迎親大使再度來到托勒利夏時,己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漫長而寒冷的冬季使這片荒涼土地生機斷絕,到處白雪皚皚,只有一叢一叢的駱駝刺頂著風雪頑強地生長著,將鐵一般的糾枝刺向天空。
覲見過尼奧王子,遞上利迪斯王的親筆信之後,莎曼突然派女官請他到小客廳去。朱理安有些訝異,通常未出嫁的公主是不直單獨召見外臣的。懷著滿腹好奇;他跟著女官來到小客廳。
莎曼己經坐在那裡等著他,她穿著一件繡有迎春花的禮服,絕美的面容被一張級著珍珠的面紗遮掩——伊林梅爾風俗,即將出嫁的少女不能讓別的男人看見自己的臉,只有她的丈夫才有權在婚禮上揭開她的面紗。
見他進來,她優雅地欠了欠身。「費頓伯爵,抱歉這麼冒昧地請你來。請坐。」
朱理安無言地鞠了一躬,隔著桌子與她相對而坐。
「尊敬的公主殿下,不知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地方?」
「費頓伯爵,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一些關於薩丁陛下的事,比如他的性情、喜好之類的?我希望在婚前能對自己的丈夫有個大致的瞭解,也希望能成為讓他滿意的妻子。」莎曼的聲音很鎮定、很柔和,然而細心的朱理安卻發現她放在膝上的雙手在輕微地顫抖著。
可憐的小公主,她是多麼緊張而羞怯啊。朱理安明白她極力想要被未來的丈夫接納並喜愛的心情,可惜……在心底歎息一聲,他對這位應該算得上情敵的少女產生一種莫名而奇妙的好感,也許因為他們都同樣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