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張照片,從身旁好友手上的資料夾輕巧溜了出來,落在地上。
彷彿恰巧或注定,照片落地的那一瞬間,剛好藍映傑看雜誌看的累了,抬起頭舒展了下高大的身體,再度低頭時,地上照片便映入他的眼簾。
幸好飛機商務艙尚稱寬敞,藍映傑不怎麼費力的將照片撿起。
坐在他鄰側的好友袁松恆,本來專心一致的翻閱手中資料,被他的動作驚動,微微抬眼,看到藍映傑手上的照片時,抱歉的笑了。
「你掉的?」藍映傑問道,隨手將照片舉起細看。
這可以算是他的職業病之一。
身為職業攝影師,終日與照片為伍,不染上這樣的職業病也難。
照片中是一位少女,清秀且纖瘦的瓜子臉極為蒼白,甚至白到給人一種病態的感覺,白皙肌膚襯的長髮漆黑如夜,閃耀著緞一般的光澤,齊眉瀏海下是一雙深邃大眼,美麗,卻無神。
少女運嘴唇都無血色,毫無笑意的緊抿,雙手交疊於籐上,坐姿端正的她,仿若一尊娃娃。
藍映傑微微蹙眉。少女給他的感覺,與其說是驚艷,不如說是……奇特。
「這女孩是誰?」藍映傑耐不住好奇心。
「我也不知道。」袁松恆聳聳肩,他打開手上卷宗讓藍映傑瞄了下,更多美貌少女的照片,對兩人搔首弄姿。
「最近公司打算做一系列的形象廣告,正在物色人選。這些照片是從台北寄到紐約來的,結果我根本沒時間看,好不容易有時間了,卻又得趕著回台北。」
袁松恆苦笑了下。「早知如此,何苦要他們將照片特地寄到紐約?我回去看就是了。」
「形象廣告?事關公司顏面,你家的那群老頭子還真信任你。」
袁松恆家有恆產,從祖父那一代起,便在商場打下一片江山。
身為企業家第三代的他,不像一般大少爺驕氣縱橫,反而低調的很,或許就是這種內斂,讓袁家的幾位長輩兼財團核心,對他反而更為看重。
袁松恆對好友玩世不恭、甚至有些無禮的態度,只能苦笑。
藍映傑跟他完全相反,從來不知謙虛和禮貌為何物。
而藍映傑的外表也對應他的性格,臉部線條仿若刀削般剛硬,濃眉俊目,薄唇唇角總是綻著一絲不羈的笑,古銅色的肌膚,身材高壯,頭髮削的極短,粗硬的髮質就像毛刷一般根根立起,完全凸顯出他本身的狂放魅力。
平常的藍映傑總是這樣,瀟灑英俊,全身散發著懶洋洋的訊息,袁松恆沒見這人認真過,什麼事都可以被他當成玩笑,但獨獨一件事例外——
那就是藍映傑的工作,攝影。
平日的他,有如樹上慵懶的黑豹,優雅的姿態下掩藏噬人的獸性;可當他一投入工作,只要是關於攝影這件事、或是攝影的對象,對他來說就像獵物。
他雙眼會有如追逐獵捕對像時的黑豹般炯炯有神,甚至令人有些膽戰心驚。
「你真是艷福不淺,一堆美女任君挑選。怎樣,有喜歡的嗎?」藍映傑用著不正經的口氣調侃袁松恆,順手拿起卷宗裡那一大疊照片。
「這是工作。」袁松恆認真訂正好友的話。
「要我是你,早公器私用了。找幾個鍾意的,約出來吃吃飯、聊聊天,有鍾意的就追,哪會像你這麼嚴肅?」
藍映傑挑起眉毛,手支著側臉,繼續翻動他只翻到一半的美女照片。
「——這、是、工、作。」袁松恆再度嚴肅回答。
藍映傑閉上了嘴,要讓袁松恆這個死腦袋瞭解他開的玩笑,可能花上一輩子的時間都不夠。
他專心的翻著那些照片,終於,又翻到了那個蒼白女孩。他只停了一下,又繼續翻看後面的,等到全部翻看完畢,藍映傑終究還是忍不住翻回那女孩的照片,最終,將照片挑了出來,其他的還給袁松恆。
「映傑,這些照片還要分別發還給這些女孩的經紀公司。」袁松恆注意到他的動作,忍不住提醒。
「這個女孩,你有考慮讓她擔任你們廣告的模特兒?」藍映傑答非所問,將照片在袁松恆面前晃了晃。
袁松恆仔細看了下,蹙起眉,心想這少女真是毫無生氣,看來冷冰冰的。
「我應該第一關就會刷掉她,我們這次做的是形象廣告,要打出清新自然健康的口號,這女孩和我們所要的感覺不合。」
「那好,把她的資料給我。」藍映傑很理所當然的把照片收進口袋。
「你要幹什麼?」
「你不需要她,但我需要。」
藍映傑笑的滿不在乎,眸子卻瞬間閃過一抹蠢蠢欲動的光芒。
這種眼神代表——新獵物出現。
袁松恆向來知道,藍映傑在女人方面牽扯不清,素行不良,根本不知專情為何物,如果女人的怨念可以咒死他的話,這男人絕對活不到今天。
「你要幹什麼?別去招惹人家小孩子,找個和你旗鼓相當的對手吧。」他輕歎口氣,勸著藍映傑,照片中的少女看來稚氣,彷彿沒嘗過情滋味。
要玩遊戲可以,但不要找玩不起的人,玩火終必自焚。
藍映傑嗤笑,他真受不了認真嚴肅的傢伙。
「我找她當模特兒罷了,瞧你說的這麼嚴重。」
藍映傑先前的攝影主題皆是風景靜物,這些年來他也膩了,新的攝影展正打算改拍人物,只苦於找不到可以發揮的對象,如今這女孩出現的正是時候。
他欣賞照片中少女的無心無情,但他更想看到少女的改變。
「你以往沒拍過人物吧?人物跟靜物是不一樣的,不能隨你揉圓搓扁。」袁松恆仍不死心勸道。
他太明白藍映傑——每次他拍照的時候,即使只是拍攝一些破銅爛鐵,他都可以當作寶貝般的愛惜,也因為他將全副心力投入,那些破銅爛鐵總被他拍的有如灌入生命。
只是拍完後,破銅爛鐵終究是破銅爛鐵,會被他一腳踢開,彷彿未曾喜歡過。
袁松恆的苦口婆心,對於一向自負的藍映傑來說,照樣左耳進右且出,他揮揮手,敷衍似的回答:
「你想大多了,居然對多年好友這麼不信任?放心,女人在我心中,全都是嬌艷又美麗的花,悠遊在花圃中,東摘一朵,西採一枝,實為人生最大樂事。」
見藍映傑又插科打譯轉移話題,嬉皮笑臉的搭上他的肩,袁松恆冷冷的看他一眼,無言以對,心底卻閃過一個念頭
說這種話的男人,小心被花刺刺死。
藍映傑終究是順利從衰松恆手上,拿到這名少女的資料。
其實就算袁松恆真的不給,憑他的交遊廣闊,隨便找幾個圈內人打聽一下,也絕對找的到「她」。
從衰松恆手上的資料可知,少文名叫白媛君,二十一歲,目前隸屬於宇哲經紀公司。
宇哲經紀公司名氣挺大,藍映傑認識內部人員,再加上白媛君也不是多炙手可熱的大牌紅模特兒,所以他三兩下便套到了她的行程表。
恰巧,在藍映傑回台的第二天,白媛君便有一份要在攝影棚內拍攝的雜誌封面工作。
抓住這個機會,為了探探白媛君是否真如他所想,是個最良好的「素材」,那天下午,藍映傑穿著一身輕便黑色襯衫、洗到發白的牛仔褲踏進攝影棚,沒多久便找到他的目標所在。
偌大攝影棚中,所有光源都打在中央的清秀少女身上,工作人員、服裝師、化妝師,皆在場邊忙進忙出,一旁還有不少其他女孩在等著拍照。
藍映傑瞇眼細瞧,儘管他只見過白媛君的照片,但以那蒼白的膚色、長過腰部的烏黑秀髮,秀麗卻冰冷的五官,他可以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他雙眼在場邊環顧一周,很懊惱的發現一個高大、修長、俊美的男人也正靠在牆旁,認真的凝視場內動靜。
那是宇哲經紀公司的小開兼經紀人——鄭博文,正是白媛君的現任經紀人。
有他在,嘖,事情可麻煩多了。
「媛君,來,頭再抬高一些,笑容柔美一點、活潑一點……」掌鏡的攝影師抬起頭,指示白媛君。
但白媛君頭微微一側,臉上流露出此評困惑,似乎聽不懂攝影師的指示。接著她試著嘴角微揚,笑容依舊僵硬。
攝影師語氣開始不悅。「不是這樣——我要的是柔美,柔美,你懂嗎?嘴唇微張,不要閉的死緊,你到底會不會?」
白媛君一怔,不知如何是好的低頭默然無語,不點頭答應攝影師的要求,但也不回嘴,瞬間整個攝影棚瀰漫一股尷尬的氣氛。
藍映傑倒是有趣的望著這幕情景,攝影師在拍攝時,常要想辦法導引出被拍對象的情緒,但有時候這兩者之間無法配合或溝通,便會產生爭執。
在旁邊等候的其他模特兒,也竊竊私語起來,帶著調笑的話語順著風不小心落入籃映傑耳裡。
「早就覺得這女人不行了,平常在拍時笑也不會笑,話更說不上幾句,公司幹嘛還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