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這放多久了?」
「大概兩年左右。」
「好久。」若謹拿起一條兩寸的長型氣球,先拉拉再就口吹氣。「哇!居然能吹,可見膠化的程度不嚴重,看來我要把這招學起來,以後也把氣球放到冰箱去。」
「冰箱能讓氣球遠離濕氣、高溫和光線。不過,除了冰箱的功勞之外,和氣球本身的品質也有很大關係。」說完舜中也拿起一條氣球試吹。
「詹大哥,你不能這樣綁啦!」若謹見他將氣球吹得飽滿就要打結,於是連忙阻止道。
「為什麼?」難道太久沒碰氣球,他連基本的打結也忘光?
「你忘了嗎?打結前一定要先洩點氣再綁。喔——我要跟狄克老師打小報告,說你把他教的全忘光光。」
「饒了我,我已經兩年沒碰了耶。」
若謹望向他,晶眸眨了眨,笑道:「要我不打小報告也成,不過,詹大哥得做項成品分我瞧瞧,如何?」
「好。我們來比賽,看誰速度快。」雖然若謹已非當年的門外漢,她的作品亦頻頻讓狄克老師稱讚,他仍不服輸的說著。
「沒問題。」語畢,若謹便將所有的氣球在桌面散開,分好不同尺寸形狀的氣球,開始構思她欲做的成品。
見若謹浸沉在造型氣球的世界中,眼梢眉間盡現歡愉的神色,他興味一起挑戰道:「別小看詹大哥,想當年我可也靠此賺了不少學費哩。」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事早成歷史,別耍嘴皮,趕緊動手吧。」她週遭的朋友和同學,無一人懂造型氣球,多半人跟她要製作好的成品,鮮少參與她製作的過程,難得有人同自己分享討論甚至競技,雖然詹大哥手藝僅至初級的階段,她仍是雀躍的。「小心哦,這項技藝你入門得可比我早,輸了的話會很丟人。」
「沒聽過薑是老的辣?」
「有,但更常聽到: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舜中搖搖頭,兩人的笑聲迴盪在廚房間。
若謹此刻的心情輕鬆無比。原本,她情緒正值低潮,而情緒差時,她一向不碰氣球的。因為她總覺得氣球帶與人類的是歡樂的氣氛,所以,創造它的人當然也必須有快樂的情緒,才能製造出完美的造型氣球。幸好,詹大哥開導了她那拐了七七四十九個彎的死心眼,解了鬱結的自己又能愉快的碰氣球了,她能認識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哥哥,何其幸運哪!
「謝謝你,詹大哥。」感激流洩出口,她的眸心已無那抹沉重的藍。
「不客氣。」
若謹為何道謝,他明白。認識她時,她尚在高中唸書,在聯考的壓力下,她的情緒易怒易喜,而年少的她絲毫不懂得遮掩,像攤在陽光下的一張白紙,心裡有何想法全反應在上頭,即使受傷了,也不會找地方舔舐傷口。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學會隱藏不快,學會隱跡舔痛;當她心情不好時,若不仔細留意觀察,很容易便讓她掛在臉上的淺笑騙了過去。
幸好,他不笨。見面的次數雖寥寥可數,他總能敏銳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舜中發覺,他十分在意若謹高興與否,他在意她微笑的真假,在意她過得順不順遂;他喜歡見她臉上充滿陽光,喜歡聆聽她歡樂無憂的快語,喜歡她眼瞳燦燦毫無負擔,還喜歡……呼息有她存在的空氣。
太多的在意、太多的喜歡,逐漸在他靈府深處堆疊凝聚成某一個字眼……
頓悟來得如此突然,彷彿有顆巨石往心海猛然投入,它激起了驚濤洶湧,似他沉潛於心底深處的愛戀,一波又一波,不能止息!
舜中凝望著若謹,視線久久不移,欲言又止的他,黑眸染上一層郁色。
「詹大哥,怎麼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若謹放下手中的氣球問他。
「沒事,我們開始動手吧。」
迴避若謹澄澈的眼,拿起氣球遞與她,舜中說得黯然。
他沒忘——她有個他。
夜深露漸重,仲夏的夜晚,濕氣增添了份悶熱,他背上隱隱冒出汗,心中升起強烈的失落感。噬人的失落感緊緊攀附他不放,舜中覺得丘比特真是作弄人。
若謹踏進中華路上的一間休閒服飾名店,簡樸清爽的擺設,令人感受到店裡蘊造的自然風格。她發現入店的消費者年齡不拘,男女皆有,他們隨意的挑選衣物,付款購物,看來,這家店的生意似乎非常興隆。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母親負責的店。這家位於百貨商圈的知名服飾店成立好幾年了,媽媽從小小的店員努力爬升到店長的職位,再被擢升為該公司南部地區七家分店的負責人,成就可謂耀眼出色。照常理,若謹應該常常在店裡出現,可事實上,她從沒來過。或許打心底討厭這家剝奪母親與自己相處時間的公司吧,所以她從未來店裡找過媽媽。
昨夜經詹大哥開導後,若謹發覺她除了自私之外,也對母親的工作情形一無所知,所以今天連電話都沒打便從問音家直奔此處。
「小姐您好,有什麼地方能為您服務嗎?」店員見她在店內佇足張望許久,於是走向她問道。
若謹道出母親的名。「請問,她人在這兒嗎?」
「您是……」
「我是她女兒。」
「喔,范經理的女兒,您稍等,我撥內線問問。」店員親切的招呼她,然後轉身到櫃檯打電話。
「經理正在忙,不過,她請你先上三樓等。」
就這樣,若謹被引領至三樓辦公區。她局坐於角落的沙發上,離母親專屬辦公間僅有一門之隔,透過木造門板,她彷彿聽見母親含帶威嚴的聲音隱隱傳來,若非聽熟了媽媽的聲音,若謹很難相信這般幹練的語調竟出自母親之口。
「辛苦,這次專案有勞兩位了。」母親送客至辦公室門口,若謹好奇的看著他們寒暄。
「哪裡哪裡,我們還要謝謝范經理給敝公司機會。」
「不客氣,我相中的是貴公司的能力……」
原來,母親也可以這般世故呀!若謹瞧著全身上下散發出自信的媽媽,驀然體認與她生活了二十年的自己,竟是如此不瞭解她。
「小謹!」送走客人的範文馨喚女兒。
「媽——」母親的叫聲使她回了神,她從沙發起身,偎進母親的懷抱,抱怨著:「昨晚我打了好久的電話。」
「對不起,昨天屏東站前店臨時出了點事,媽趕過去處理。」
臨時出事?什麼事情大到需要她親自跑一趟,忘記女兒從台中回來?嘟著嘴,若謹的聲音拖曳著不悅:「這樣啊……」
沒察覺女兒的不高興,範文馨將她拉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倒了杯咖啡給她。「對了,你昨晚怎麼沒回家睡?」
「我沒帶鑰……」電話鈴聲打斷了若謹的話,她母親向她擺手,示意待會兒再繼續這個話題。若謹只好端起咖啡,邊喝邊等。
母親和台北總公司透過電話,溝通著某項南部分店不適用的政策,談話中,母親圓融卻不失堅持,將分店執行上的困難表達得十分清楚。若謹凝視母親神采奕奕的面容,心頭浮上昨夜詹大哥的勸語——
你母親若不以忙碌填充生命,她要如何度過你不在她身旁的日子?
或許,真要媽媽整天守在家裡等她回來,她就不會有這麼容光煥發的神采了。
明知無法否認詹大哥的話,可不知為什麼,若謹胸臆仍漾著一股微酸。她放不開手中的線,捨不得半空中的風箏逐日遠去,哪怕一拉一扯間,她已明白無力再絆住風箏,她仍舊不捨啊……
雛鳥長大了,本就該展翅高飛,通常放不下的該是為人父母的那一方,可她卻相反,若謹不知她這樣算不算病態——自己得不到一個完整的家庭,便想霸住母親全部的關注。
「媽——」範文馨才放下話筒,女兒又偎進她的懷裡。
「你呀,羞不羞?」捏了捏若謹的臉頰,她糗她:「都幾歲的人,還改不掉賴在老媽身上的習慣,也不想想,哪天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你哪兒再來個媽賴!」
「說這樣。女兒賴你,是你的榮幸耶!」
「是喔,老媽賺錢給你花,也是我的榮幸嘍?」
若謹微笑,她皺皺鼻子,攬住母親的脖子。「以後換我賺錢養你嘛。」
「難哦。」範文馨搖頭。
「為什麼?」
「你這模樣與性子,怕一畢業就結婚去了。」女兒像她,不論娟秀的容貌或易感又衝動的個性,都活脫脫是她年輕時的翻版,依照自身的經歷,她相信若謹會步她後塵,很年輕就結婚。「唉……希望你別……」
「媽,你當寫連續劇啊!事情還沒發生,就幫我撰好結局?」
「不是嗎?你和天翔不都交往兩年了?都有譜了還怪我編派。」
「哼!」媽不提,她差點忘記自己正在生那傢伙的氣哩!「他啊,快去從軍了,等他回來也要再兩年的時間,所以我不會那麼快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