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楓兒,斷雷莊的事由你處理。」
烈火山莊。
烈明鏡背手而立。
傍晚的夕陽將他的白髮映得發紅。
戰楓站在他身後,一雙眼睛幽黑得發藍,右耳的寶石透出森森的寒意;他少年的身軀挺撥而陽剛,像落霞中孤獨的戰神。
「是。」
他回答。
烈明鏡轉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不要讓我失望。」
戰楓垂下眼睛:「是。」
烈明鏡看著疏離冷漠的他,眼中微微一怔,心底五味雜陳,不由緩聲道:
「楓兒,有些事情比看起來要複雜得多。你父親……」
電光火石間,一張張面孔從他腦海中閃過,彷彿有一隻魔手卡住他的喉嚨,讓他再也說不出話。
戰楓冷道:「是。」
他知道很多事情比看起來要醜陋的多。
烈明鏡揮揮手:「你走吧。」
戰楓退下。
戰楓身影走遠。
竹林中閃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裔浪雙目中有殘忍的死灰,對烈明鏡道:「可以放心嗎?」
烈明鏡閉上眼睛。
沉聲道:「相信他一次。」
夕陽中。
戰楓走到了荷塘邊。
這裡已不能再叫做荷塘。
如歌離莊前,命人用泥土將池塘完全填埋起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一片荒廢的土地,看起來似乎荒唐得可笑。
戰楓微微瞇起了眼睛。
第十一章
戰楓,十九歲。
手中一把「天命」刀,刀法狠辣。
性情堅忍、無情。
據說他十七歲時開始殺人,在他刀下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認為該殺之人,皆一刀兩斷,死狀極慘。
這次斷雷莊血案,烈火山莊令戰楓出面解決。
人間烈火,冥界暗河。
隨著暗夜羅神秘消失,暗河宮彷彿在人間蒸發。烈火山莊成為了江湖的主宰,它的判斷,就是武林的決定。
沒有人可以違抗。
而戰楓,就要做出一個判斷。
是誰殺了斷雷莊莊主謝厚友。
☆☆☆☆☆☆☆☆☆☆ ☆☆☆☆☆☆☆☆☆☆
深夜。
天下無刀城。
白胖的刀無痕撫弄酒杯:「戰楓應該知道,他做出的判斷可能會使武林大亂。」
刀無暇錦衣玉袍,手中紙扇輕搖,笑容無懈可擊: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刀無痕道:「戰飛天的兒子,應該不會差到哪裡。」
刀無暇微笑道:「身為戰飛天之子,他更加不能做錯事情。」
兩人相視一笑。
笑容中有說不出的意味。
刀無痕飲下酒:「那就可以放心了。」
刀無暇搖扇輕笑:
「戰楓必定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 ☆☆☆☆☆☆☆☆☆☆
清晨。
如歌打開店舖的門,將一籮筐熱騰騰的燒餅抬出來。
她看看天色,烏雲陰陰地壓得很低,似乎會下雨。或許是陰天的緣故,也沒有陽光,街上的人很少,有種蕭瑟的感覺。
秋天,快來了嗎?
她覺得胸口莫名地有些堵,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卻又說不上來。
她吸一口氣,想要把奇怪的感覺趕走。
卻忽然怔住。
好似自煙霧中,街的東面走來兩個人。
一前一後。
前面的人二十五歲年紀,背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古劍,面容帶些憂鬱,眼睛卻很有生氣。如歌知道他,他是烈火山莊排名前二十位以內的殺手,名字叫做鍾離無淚。
後面的少年氣息很冷。
一襲藍色布衣,身子又挺又直,幽黑髮藍的卷髮在晨風中輕輕飛揚,一雙暗黑的眼睛冷漠孤寂。
如歌自然也認得他。
戰楓。
陰沉的清晨。
空氣似乎也是灰灰的。
雪記燒餅鋪。
如歌怔怔地站在冒著熱氣的燒餅後面。
一隻白色小鳥撲喇喇飛過。
戰楓——
彷彿沒有看見她。
從她面前走過。
筆直地漠然地從那籮筐燒餅前面走過。
燒餅的熱氣暈染了如歌的睫毛,白色的霧珠讓她覺得眼睛一陣濕涼。
她握緊拳頭,忽然朗聲笑著招呼道:
「公子,要買燒餅嗎?我們的燒餅又香又酥!」
為什麼要裝做視而不見,既然放下了,他又跟普通的客人,跟滿大街的行人有什麼不同呢?在這裡,她只是一個賣燒餅的,招攬顧客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戰楓站住。
他沒有想到她會叫住他,他以為她恨他。可是,當他轉過身望住她清澈的眼睛,他忽然間知道——
她已經放下了他。
在她的眼中,他已經和千千萬萬的路人毫無差別,只是一個她認為會買燒餅的人。
戰楓冰冷。
他垂下眼睛,眼底的深藍無人可見。
他伸出手,手指鎮定有力,拿起籮筐最上面的一個燒餅,燒餅很熱,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像深夜噩夢中的驚醒。
如歌望他一眼。
微笑問道:「公子,要我為你包起來嗎?」
戰楓沒有說話,將燒餅握在掌心,繼續向前走;彷彿他從來沒有停下來,也根本沒有買過燒餅。
只是,這燒餅他一直握在掌心。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天很陰。
晨風很涼。
如歌扶住木案,閉上眼睛,只覺一陣金星在腦中飛冒。
這時,雪的聲音淡淡傳來:「笨丫頭,你忘記收錢了。」
如歌想一想,失聲笑道:
「是啊,我忘了!」
雪搖頭歎息:「敗家呀,今天就罰你賣一整天燒餅,不許休息!」
如歌應道:
「是!」
雪看她重又精神奕奕,不由也微笑了。
如歌望著他如花的笑容,心中忽然一陣暖意,脫口而出:
「雪,謝謝你。」
白衣耀眼,笑容耀眼,雪瞅著她:
「真要感謝我,就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的眼中有深邃的感情。
如歌疑惑地盯著他,驀地,感到有些不妥。
☆☆☆☆☆☆☆☆☆☆ ☆☆☆☆☆☆☆☆☆☆
兩天後。
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殺害謝厚友的人是斷風莊的副莊主,也是謝厚友的女婿,曹人丘。
曹人丘為了謀求莊主寶位,長期在謝厚友飯菜中下毒,所以才會如此輕易得手。
認識曹人丘的人都很驚奇。
曹人丘實在不像是個會殺死自己恩師兼岳丈的人,他總是顯得很樸實仁厚。
但是,從得知烈火山莊公告的那一刻起,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認定了,曹人丘就是殺害謝厚友的人。因為,這個結論是烈火山莊作出的。
沒有人會去懷疑烈火山莊。
也沒有人敢去懷疑烈火山莊。
就算是謝厚友自己活過來告訴人們,他不是被曹人丘殺的,也沒有人會相信。
烈火山莊的判斷,永遠是正確的。
那日午後。
布衣少年雷驚鴻拍掌大笑:「哈哈,看來我以前的確小覷了戰楓!」
如歌抿緊嘴唇,盯著他。
雪用一帕雪白的方巾,輕輕擦拭通身剃透的紅玉鳳琴。自從來到平安鎮,他已許久沒有彈琴了。他低頭輕笑:
「雷郎,戰楓絕非莽夫。」
雷驚鴻飛身過來,蹲在雪身旁,笑嘻嘻道:
「不錯,他居然可以想到找曹人丘做替死鬼。這樣一來,烈火山莊、天下無刀城和咱們霹靂門都能脫身世外,江湖依然一片太平,四兩撥千金,實在是高明!」
雪有意無意瞟沉默的如歌一眼,微笑道:
「是,戰楓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正確的決定?
一切都只是戰楓的決定嗎?
如歌的臉孔有些蒼白,她盯緊雷驚鴻:
「曹人丘呢?」
雷驚鴻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什麼曹人丘?」
「果真是曹人丘殺的謝厚友嗎?」她沉聲道,「戰楓可有證據?」
為什麼,他們只在說誰殺謝厚友能使天下太平,而不關心那被推出來的人究竟是不是兇手。
雷驚鴻笑得彷彿她是個三歲的孩子:「哈哈,多可笑的問題。戰楓既然說曹人丘是兇手,自然可以拿出證據來,可是這證據又有誰敢真正去查一查呢?嘿嘿,烈火山莊是什麼樣的地位!」
「那麼,」如歌的眼睛亮得驚人,「你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怎樣,為什麼又要胡說八道,指責戰楓是找曹人丘做替死鬼?!」
雷驚鴻瞪大眼睛!
這個品花樓的小丫頭、做燒餅的小姑娘居然當面罵他胡說八道!
他彷彿才第一次打量如歌。
她在生氣,倔強的眼底似有火焰燃燒,鮮艷的紅衣烈烈飛揚,她整個人就似一團烈火,強烈逼人的氣勢讓他一時滯怔。
雪撥弄琴弦。
琴音如屋外突然開始飄落的雨。
半晌。
雷驚鴻忿然道:「曹人丘本來就是替死鬼!我敢用腦袋擔保,殺死謝厚友的必定是天下無刀的人!只是戰楓權衡各方利益,才將曹人丘推出來送死!」
「你胡說!」
如歌怒吼。
雷驚鴻氣得大笑:「做燒餅的臭丫頭你知道什麼?!執掌天下武林,靠的不是事實真相,而是局勢的需要!需要曹人丘是兇手,他就只能是兇手!」
雪輕道:「雷郎,夠了。」
如歌氣得身子發抖:「如你所說的天下武林,不要也罷!如果曹人丘不是兇手,誰也不能誣陷他!」
雷驚鴻畢竟年輕氣盛,雖然不想惹得雪不開心,但被如歌一頂,依然忍不住冷笑道:「只怕他已經變成死人了,是不是兇手有什麼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