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情而心疼不捨地盯著她,喉間的硬塊令他想說話卻擠不出聲音來。
「你有沒有試過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做對的事,卻發現自己還是一再做錯?」她小小地,輕輕地低泣起來,卻重重地震痛撕碎了他的心臟。「你可曾坐在鏡子前面,卻發現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香好,對不起。」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要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香好連忙往後退,渴望地仰頭望著他,和他隔開距離。
「你聽我說!」她拚命忍住淚水,小臉哀傷而堅定地看著他。「我決定開始為我自己而活。我有夢想,卻不知道該如何完成,不,我只知道一種方法,就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去做。我以為錢可以幫助我完成夢想,把自己變成更值得你愛的女人,但是錢反而讓我茫然失措,混淆了我真正想要的……」
「對不起,我居然沒有發現妳的自卑,沒有發現妳真正改變的原因,我竟然只是自私而殘忍的為自己著想……」天啊!他簡直是個天大的混蛋。「因為妳變得不再像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女孩,我就不想要妳了……該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應該要對妳有信心,我應該要陪著妳、守著妳,和妳一起去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改變和問題。」
是他背棄了她,將她孤獨地拋入這團急速旋轉的暴風之中,而當初是他將她帶進這一團情感的旋風裡的。
現在他終於弄懂了心底隱隱約約察覺到的不對勁是什麼了,但是她還願意給他一個靠近她的機會嗎?
「可憐的齊大哥,不斷在道歉。」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淚水漸漸被一抹虛弱的笑意取代。「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去巴黎。」
「巴黎?」他僵住了,震動地盯著她。「巴黎?!」
「嗯,巴黎有一座萊雅美發學院,我可以在那裡學手藝。」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溫和卻堅定地道:「我從小就想當一個頂尖的髮型設計師,現在我有錢可以去好好地重新開始學習了。」
他的雙眼開始發亮,為她而深深高興……但是到巴黎?
「巴黎很遠。」他呼吸不穩地沙嘎低語,脈搏沉重急促。「不能……到近一點的地方嗎?而且妳並不會法語,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非常的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微笑搖頭,在傷痛漸漸褪去之後,她開始看見了希望的曙光。「我聽說法語是世上最美麗的語言之一,也許我會很快學會也說不定。」
「我的理智為妳的決定而高興與祝福,但我的情感卻不。」他心情沉重難受地凝視著她,苦澀地笑了笑。「一切都是我惹出來的,我為什麼不在兩天前就把妳扛上肩膀扔進車裡,狂踩油門衝回台北呢?」
他的話不由得逗笑了她,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他真的很懊悔,懊悔得要命。
「我要謝謝你,齊大哥。你讓我看清楚最重要的一件事,一個人若是不能真正喜歡自己,以自己為榮,那麼別人又怎麼會喜歡上自己呢?就算別人給了再多的愛和信心,自卑還是會像漏斗一樣,把再多的愛都漏光光的。」她深吸了一口氣,雙眼發光。「而我現在,就是在學習改變自己不要成為漏斗。或許有一天,當我終於也很喜歡我自己,真正以自己為榮,那麼到那個時候,我會有機會讓你再為我心動一次嗎?」
他眼眶迅速濕熱發燙了起來,胸口漲滿了為她而熊熊熾熱著的驕傲……與悲傷。
他可愛的小女生即將蛻變成了一隻美麗有自信的蝴蝶,可是他害怕自己也會就此失去了她。
當她見到外頭天大地大遼闊的世界後,她還會愛他嗎?
該死的,現在換他變成患得患失、自卑自艾的漏斗了。
他要對她,也對自己有信心。
「我把唯一的名額永遠保留給妳。」他終於碰觸到她的手,輕拉著她貼靠在自己的胸膛前,低啞深刻地道:「妳也願意再給我牽著妳的手,和妳一起慢慢變老的機會嗎?」
香好笑了,淚光朦朧閃爍,他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又令人心動的笑容。
帶著淡淡的憂傷,還有深深的希望……
「就這樣約定。」
※文中引用的歌詞,曲名為「重返寂寞」,作詞者是施人誠。
尾聲
法國 巴黎
一頭清爽的及肩秀髮,身著月牙色的毛衣與牛仔褲,脖子圍著條淡紫色手織圍巾,香好背著美發造型箱,疲憊而愉快地走在左岸街道上。
空氣裡飄蕩著濃濃的咖啡香,在河的左岸,咖啡館林立,其中還有二次世界大戰前就開設的老咖啡館,老舊卻有味道的建築訴說著巴黎華麗與滄桑的歷史。
沒想到她真的獨自在巴黎生活半年了。
從一個連英文和法文都分不清楚的台南鄉下小丫頭,到現在可以說雖不流利卻能與人溝通的法語,每天早出晚歸活得好不充實快樂的女郎。
有錢在巴黎是很舒服的,但是她能過得這麼快樂,錢並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她租了一層頗舒適溫暖--在冬季來說可是很重要--的公寓,房東太太幫她把窗口和小花園裡的花草照顧得很好,讓她每次走回到家門口,就覺得充滿了幸福。
當初阿爸知道她要獨自到巴黎,哭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用祝福的心放她自由飛翔,其中阿春姨幫了不少忙,她把以前訓香好的精力都用在阿爸身上,碎碎念著阿爸不該阻撓女兒完成夢想。
啊,原來阿春姨後來對她很好,就是因為和阿爸「舊情綿綿」了。
無論如何,愛情融化了一個年近五十,有點偏激和聒噪的老小姐,把她變成了一個過度熱心卻善良的阿姨。
這條淡紫色圍巾就是阿春姨親手織給她的,讓她的脖子和心底都覺得溫暖了起來。
寶貝和含笑最近忙到沒時間來巴黎看她,因為她們倆都遇到了生命中的「混世魔王」,正自顧不暇呢。
而齊大哥……
齊大哥沒有來巴黎看過她,但是他每隔三天會寄一封長長的快遞信件給她,這些信也成了她孤單在異鄉學發藝時,最大的支柱。
像今天,應該又可以收到他的信了!
香好加快腳步,迫不及待地回到公寓,迫不及待打開信箱收信。
就在她氣喘吁吁地跑回家,掏出鑰匙打開信箱的那一剎那--
空的!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空空如也的信箱,不敢相信平常這個時候那封淡藍色的信早就靜靜躺在那兒等著她了。
難道……他終於厭倦……終於要忘記她了?
她怔怔地瞪著信箱半天,彷彿想用意志力讓信出現。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香好女孩,妳回來了?要不要吃塊我剛剛烤出來的覆盆子派呀?」房東太太打開廚房的窗戶,對著她親切喊道。
她抬頭,勉強擠出一朵笑。「威爾斯太太,謝謝妳,我現在還不餓。請問今天郵差來過了嗎?」
「噢,來過了,郵差先生可是法國難得準時的公務員之一呀。」胖胖紅潤的威爾斯太太幽默地道。
「是呀、是呀,我先上樓了。」她很配合地笑了起來,眼底卻是倉皇茫然一片。拿出鑰匙打開門,她有氣無力地走上二樓。
她將空虛乏力的身子扔進沙發裡,拚命忍住想哭泣的衝動。
「為什麼我要這樣考驗他、考驗自己?」她喃喃自問,終於還是掉下淚來。
如果她三天前就飛回台灣,或許他就不會忘記她了……不,如果她半年前不要來巴黎,這一切就會恢復原狀。
可是她也就沒有辦法過得這樣充實又有自信,現在她是巴黎萊雅學院優秀的學生,她學到了好多好多夢寐以求的技術。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大家分享最新、最特別,也最有味道的發藝流行風。
但,完成了夢想,卻失去了他……
「為什麼我一定要失去其中一個呢?」她心酸地低語。
不,她不可以對齊大哥沒有信心,從他每一封長長的信就可以看出他真的很愛她,很關心她,還有非常、非常的思念她。
「也許他這幾天比較忙,所以忘了寄信,甚至是沒空寫信。」她跳了起來,衝動地跑到電話旁拿起電話撥號。「我也不能再ㄍㄧㄥ 下去了,幹嘛堅持不打電話給他,只和他魚雁往來?」
今天以前覺得詩情畫意又甜蜜的事,現在覺得格外不符合經濟效益了,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聽見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還要想!
她迅速而顫抖地按下他家裡的電話號碼。
「我是齊翼,現在不在家,請留言,我會回電。」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可惜只是答錄機。
她頹然地掛掉電話,又想要撥手機……可是會不會他的手機也不通呢?
如果他存心想要逃避她,他是不會接手機的。
「不,齊大哥不是這種人。」她拚命告訴自己,心情卻從來沒有這麼恐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