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花娘,還是個小清倌?」
惠嬤嬤噗哧一笑。
「『她』不接客的,『她』的工作就是彈琴,因為琴聲清亮悠揚,客人都喜歡,所以我就讓『她』在我這兒住下了。先前也遇過如公子這般產生好奇心之人,但『她』從來不給予響應,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她』的規矩,這半年多來,專程上這兒聽曲兒的人還真不少呢!」
「能不能讓我見見她?」如果可以,她要帶她回宮,讓她教導梨園子弟演奏的訣竅。
「這……」惠嬤嬤面有難色。
琅琊韻眉心一蹙,隨手又拋了幾錠金元寶到她的懷裡。
「替我安排,我一定要見她。」
惠嬤嬤為難地道:「公子,奴家不是不願幫忙,當初『她』上我這兒演奏的條件,其中有一項就是『不見客』,白紙黑字的契約上可是寫得明明白白。」
「那麼,就讓我隔著簾幔和她說幾句話吧!」
惠嬤嬤看了看金元寶,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
「奴家盡力安排就是。」
佈置給逸君住的「朗樂閣」,不若其它的歌伎舞伶的寢居般充滿了魅惑俗麗的氣息。
朗樂閣的窗上掛著白色的輕紗,牆上裝飾的不是斗大的佩環,而是潑墨山水,逸麗墨竹;空氣中瀰漫的,不是蠱惑媚人的熏香,而是幽雅的檀香,斗室內窗明几淨,沒有多餘的贅物,卻顯得格外清爽。
琅琊韻一走進朗樂閣,便精神一振,覺得十分舒適。
「這就是逸君的住處?」
「是的,公子請隨我來。」
丫鬟引她進入內房,在重重的白紗簾幔前停下。
在重重的簾幔後方,依稀可以看見一抹人影。
「公子請坐。」丫鬟恭敬地說道。
白紗簾幔前放著一張矮几,那兒有張坐墊。
琅琊韻依言坐下,對著端坐在白紗後方的人影問道:「你就是逸君嗎?」
等了許久,對方都沒有回話。
琅琊韻正覺得奇怪時,女僕從後方接過字條傳遞給琅琊韻。
字條上短短地寫著──
是的,我是逸君。
琅琊韻似笑非笑地道:「怎麼?你不見客就罷了,連聲音都不讓我聽嗎?」
這個樂伶也未免太過高傲了!
丫鬟再度遞上紙條,上面是一行逸麗的字體——
逸君是賣藝之人,不見客、不賣身,也不賣聲。
琅琊韻笑了笑。這個樂伶,倒是相當潔身自愛啊!
「逸君,這可是你的真名?」
非也。
「那麼,你的真名叫什麼?」
真亦假來假亦真,公子今日前來聽曲,明日便成過客,歡場中本無真心,又何須詢問真名?
她話中的含義,無奈中略帶著些許苦澀,而她的應對中顯示了她的涵養,絕非一般的庸脂俗粉,令琅琊韻心中不禁浮現起些許的憐惜,而想見她的念頭也就更強烈了。
轉開話題,琅琊韻再問:「你今年幾歲了?」
十七歲。
「琅琊國的女子十五歲行了及笄禮後,便可婚配,你不好好把握青春尋覓夫婿,莫非要以賣藝度過此生嗎?」
琅琊韻問完,便敏感地察覺到輕紗後方的人兒微露出詫異之色。
公子意欲為何?
琅琊韻存心逗弄她。
「我乃出自名門,與你年歲相當,若我想納你為妾,你意下如何?」
逸君不敢高攀。
看見字條上僵硬的字跡,想必對方必然被她逗弄得有絲微慍,琅琊韻不禁哈哈大笑。
「對不住,與你說著玩的,還望逸君姑娘莫要見怪。」琅琊韻笑道:「在下一連聽了幾天你所演奏的琴音,覺得十分悅耳,可否請姑娘再為我奏一曲?」
公子想聽什麼曲調?
琅琊韻想了想道:「就來一首《北陵散曲》吧!」
重重白紗後方的人兒輕撫琴弦,彈奏起清靈悠揚的《北陵散曲》。
這支曲子,琅琊韻不知聽多少名家彈奏過,卻從未有人能如她演奏得這般絲絲入扣、如泣如訴、如戀如慕。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奏出如此的天籟之音?
逸君到底是什麼來歷?
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琅琊韻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前去。
「公子!萬萬不可!啊……」
在丫鬟慌亂的制止聲中,琅琊韻已猝不及防地奔衝上前,一把揭開重重的紗帳!
琴音停止了,腳步聲、驚呼聲……所有的聲音都再剎那間靜止了。
靜謐得近乎死寂的斗室中,只聞輕紗飄揚的聲音,以及琅琊韻不可置信的抽息聲——
北陵城內第一流的樂伶,竟是個逸麗出塵,絕俊得不似凡胎的——俊逸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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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逸在與來者四目相接的剎那,只覺心神一震。
眼前的美公子,有一雙充滿靈氣的雙眸,菱唇如深秋的楓紅般引人入醉,吹彈可破的肌膚帶著蘭花般的香澤……「他」不是個男人,而是個不折不扣的姑娘!
她清艷絕倫,美麗得不可方物,貴氣中帶著某種令人心懾的威儀,有如雪山上盛放的紅梅,擁有某種令人折服的特質,任何男人只要看她一眼,便會整個淪陷且徹底為她臣服。
「你就是『逸君』?」琅琊韻讚歎著,「果真是個逸麗君子哪!」
一旁的丫鬟急得眼淚直流,「公子,您行行好,快別看了!嬤嬤吩咐過逸君的容貌是不許任何人窺見的,現在教您給看見了,奴婢……奴婢怎麼向嬤嬤交代呀?」
琅琊韻不以為意地笑道:「那你就去把惠嬤嬤喚來吧!我正好有事要與她相談。」
「可是……」
她冷下俏顏,沉聲命令道:「去。」
那不怒而威的氣勢,讓小丫鬟心驚了一下,連忙銜命而去。
琅琊韻作了個手勢,對兩個護衛道:「你們也退下。」
「是。」兩名護衛依言退下。
朗樂閣裡,只剩琅琊韻與唐少逸兩人默然相視。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聞名全國的第一樂伶無法開口說話了,」她笑睇著他絕俊的容顏,「因為你的聲音無法改變,只要你一開口,所有的人便都知道你是個男人了,是也不是?」
唐少逸默認了她的說法,開口反問:「你是誰?」
從她的裝扮與威儀中,唐少逸可看出眼前的少女絕非普通人。
琅琊韻嫣然一笑,不再隱瞞。
「我叫琅琊韻。」
唐少逸一怔,「你姓琅琊?」
這麼說,她是皇族之人了?
「不錯。你呢?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了吧?」
「我的名字對姑娘而言這般重要嗎?」他淡然地問。
「不,一點也不重要。」
她邊說著,邊坐在他的腿上,以極親暱,又極放肆的姿態環繞住他的頸項,彷彿他將是她今生惟一想要擄掠的目標。
「但是,我不喜歡對即將屬於我的東西一無所知。」
唐少逸微瞇起雙眼。
「琅琊姑娘,為什麼你認為我一定會屬於你?」
琅琊韻自信地一笑,離開他的大腿,定定的凝視著他。
「你知道嗎?當我想要一樣東西的時候,沒有人能阻止我的。」她的纖指遊走在他俊美的五官線條上,輕喃著,「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例外。」
唐少逸正想開口,門外便傳來雜沓的腳步聲與喧嘩聲,顯然是丫鬟帶著惠嬤嬤前來了。
一看見被揭開的白紗簾幕,惠嬤嬤立刻呼天搶地的喳呼開來。
「天哪!怎麼會變成這樣?如今逸君的真面目被瞧見了,今後我迎春院還要不要做生意呀?他可是我花了一大筆銀兩買下的哪!公子,您……您實在太過分了!」
面對惠嬤嬤的指責,琅琊韻絲毫不以為忤,她看了一眼手下,喚道:「龍九。」
一名護衛立即走了過來,遞給惠嬤嬤一枚信物。
「這就當是我補償你的損失,明日你持著這枚信物到皇城來,自有人會給你五千兩紋銀。」
五……五千兩。
惠嬤嬤瞪大眼睛,一口氣差點兒順不過來。但就因為被這麼大一筆數字給嚇著,以至於忽略了那個關鍵性的字眼。
「不過,我有個條件。」
琅琊韻的視線,落在那名過度俊美的男子身上,不容置疑地道:「我要你放他自由。」
「這……這怎麼行呢?我還要靠他的琴音招攬客倌呢!再說,他欠我的銀兩也還沒還清啊!」
惠嬤嬤先是不平地叫嚷著,繼而露出貪得無厭的涎笑,「不過,如果您肯再加些價碼的話……」
「放肆!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龍九怒喝。
「算了,龍九。」
琅琊韻思索了一會兒,彎起唇兒微微一笑,對惠嬤嬤道:「他的琴音自然是不只這個價碼,不過……」
她倏地從龍九腰間抽一柄銳利的匕首,眨眼間便抵住了惠嬤嬤的咽喉,語氣同時變得更冷冽了。
「你根本不懂他的價值,不管給你多少錢,你永遠也無法滿足!」
惠嬤嬤嚇得面無人色,腿都軟了。
「啊……公子饒命!饒命啊!」她哀哀的求饒著。
琅琊韻冷哼一聲,反手將匕首抽回,交給龍九收起。
她走到逸君的面前,對他粲然一笑:「我已為你贖回自由,你可以離開了,從今以後,你不再欠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