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日以繼夜的糾纏著她,每當午夜夢迴,她都會聽見他漠然的重述著這些話,使她從夢境中驚醒。
琅琊韻不願相信,那是他決意離去的最後通牒。
基於那份斬不斷的瞭解,唐少逸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沉默了一下,他緩緩地道:「我會貫徹我對你的承諾,為你君臨天下而鋪路。」
不,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他說。
在思緒紛亂的時候,琅琊韻看見了繫在他腰間的一串配掛墜飾,霎時心中一震!
那是一顆靛藍的琉璃珠,在月白的袍褂上更顯璀璨奪目。這顆琉璃珠被命名為「流盈」,是女皇命人以皇窯中聞名的青焰燒製而成,作為琅琊盈出生的禮物,也是她從不離身的飾物。
琅琊韻明白盈兒以「流盈」贈與唐少逸,等於是宣告了唐少逸的地位,昭示著他倆不尋常的關係。
「她……很愛你吧?」她艱澀的吐出這句話。
唐少逸深深的看著她,「你在乎嗎?愛情之於你,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而我所有的感情,早已在你的踐踏之下灰飛湮滅。」
琅琊韻臉色一白,有某種被撕裂的痛楚在心頭蔓延開來。
他的心已被她傷得千瘡百孔,沒有一處完好,甚至連自我癒合的能力都已失去。
「是的,她愛我,就如同當初我愛你一般,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響應她,所以,我只能盡我所能的去接納她的給予。」
說到這裡,他突然淡淡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方木片給她。
那木片上精緻的刻紋是如此熟悉,琅琊韻幾乎是在剎那間就分辨出這木片是什麼。
那是……七絃琴琴身的殘骸!
他剔透的黑眸望向遠方,「我已經不再彈琴了,我毀了你送給我的那把七絃琴,因為在這世界上,已沒有我能寄情的對象。」
琅琊韻的呼吸一窒,天地彷彿化為無形。
迴廊下,流水仍舊潺潺,樹梢上,鳥兒仍婉囀啁啾,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腦海中只迴盪著一句話——
在這世界上,已沒有我能寄情的對象。
「三公主。」
驀然傳來一縷熟悉的聲音,琅琊韻木然的尋聲望去,這才發現玄策已不知在何時站在她的身後。
唐少逸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出色卓絕的男人就是玄策本人,當兩人四目相對時,那充滿敵意的氛圍更加明顯。
玄策的唇邊噙著諷笑,「想必你就是宮廷第一樂師唐少逸唐大人了,幸會。」
唐少逸一揖,姿態有著身居下位者的謙卑,但是,眉宇之中卻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昂然。
玄策激賞地笑了。
原來……這就是讓整個皇宮艷驚四座的琅琊第一美男子——唐少逸的獨特魅力啊!
「你們在談什麼?」玄策詢問的看向琅琊韻。
「沒什麼,」琅琊韻將木片緊握在自己的手心裡,斂去眼中所有的脆弱,低聲道:「玄策,走吧!我與你還有事相談。」
臨走前,玄策又回過頭看了唐少逸一眼,誰也沒有注意到,玄策的唇邊揚起一抹隱含著算計意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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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政皇朝二十年十一月初八,女皇駕崩。
她是在睡夢中辭世的,享年四十。
女皇的崩殂就如同結冰的湖面陡然碎裂一般,在宮中投下一塊撼人的巨石,她還來不及下詔立琅琊盈為儲君,於是,朝中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而三位公主三強鼎立的局面,則提早已搬上面對壘。
「三人之中,目前以長公主琅琊貞氣勢最強。挾帶著嫡子的優勢,以『傳統世襲的傳承』作為號召,使大半朝臣趨之若鶩。」
玄策負手而立,回眸看著一身縞素的琅琊韻,「國不可一日無君,時間拖得愈久,對我們的形勢就愈是不利,更別說是臨近的大唐、大宛等國環伺,此刻,我琅琊國的處境十分艱難。」
一個弄不好,丟了整個國家都有可能!
琅琊韻當然明白,她煩躁地說:「如果當初女皇不將少逸賜給盈兒,那麼,胸無大志的琅琊貞根本不會出來分一杯羹!」
琅琊貞正是「衝冠一怒為情郎」的典範,她根本不在乎琅琊國由誰主政,她只在乎唐少逸能不能被她所獨佔。
原本將唐少逸送到盈兒那裡,正是要讓她無心於王位之爭,她則順理成章的接收琅琊江山,誰知道她失算了,琅琊貞對唐少逸的執著形成她的另一股阻礙勢力。
該死!她可不想發動政變,踩著親手足的骨骸登基,她沒有娘親那麼殘忍嗜血!
「那麼,使出非常手段如何?」
琅琊韻揚起眉:「非常手段?」
「我有辦法讓優勝劣敗的情勢在一夕之間逆轉,不過,這個計策還得要你忍痛割愛才行。」
玄策的笑意讓琅琊韻全身掠過一陣寒意:「什麼意思?」
玄策含笑著建議:「殺了唐少逸。」
他的語調是那麼雲淡風輕,好像不是在建議她殺人,而是在建議她揉死一隻螞蟻。
「我不准你這麼做!」琅琊韻立刻變了臉色,聲色俱厲地道。
玄策一攤手,「可是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一定有其它的方法,不是只有這一個。」
她絕不許任何人動她的男人!
「你知道嗎?唐少逸是一步最好的棋,他一個人維繫著長公主與四公主之間的平衡,掌握了三方勝負的關鍵,除了你以外,琅琊貞與琅琊盈都爭著要他,他若死了,平衡的局面便會瓦解,我能肯定局勢必定會發生劇變,至少,失去了爭權的目標,長公主那邊一定會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
玄策歎了一口氣,溫和的勸慰,「捨棄小兒女的情愛,顧全大局吧!等你一旦登基,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天底下的男人,不是只有唐少逸一個。」
琅琊韻怒瞪著玄策,「但全天下的男人,只有他對我而言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他和所有被你利用的男人一樣,都是棋子而已。」
「他是我惟一珍視的棋子,也是我惟一專寵的男人!」
玄策冷下聲音,「難道唐少逸比王位更重要?」
琅琊韻激烈地反駁:「沒有了他,我的王位還有什麼意思?」
此言一出,玄策被震住了。
他一向神機妙算,但是這一回,他錯估了唐少逸在琅琊韻心中的地位,而且錯得離譜。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不會再提。」玄策起身,踅出瀟湘館書房。
這記狠招行不通,他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擬定計策。
當他走出瀟湘館時,敏銳的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
「出來!我知道是你。」
玄策才說完,一道纖細的身影便隨即現身。
「為什麼跟蹤我?」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想問你,你沒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吧?」
「我不是已經在辦了嗎?」他冷睇著她,懶懶的響應。
「我拜託你阻止三公主登基,為何你卻反其道而行?」
「既然是你找上我的,你只能選擇信任我,我有我的遊戲規則,誰都得按照我的規矩來。」
玄策作了個手勢,小廝立刻牽來他的座騎,他俐落的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對她丟下一句話,「看著吧!事情最後一定會如你所願的,我等著你履行約定。」
咧開一抹冷笑,玄策輕夾馬腹揚長而去。
第十章
奪權──
恨不誅他肆逆三軍眾,
祭汝含酸一國殤。
對著這雲幃像,
空落得遺容如在,
越痛你魂魄飛揚。
當玄策只身前來見他時,唐少逸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依稀彷彿,他早就料到終會有這麼一天。
偌大的水盈宮裡,除了唐少逸之外,沒有別人,他相信玄策是知道的,否則,他不會挑在琅琊盈守陵的今晚前來。
「見到我,你似乎並沒有很驚訝。」玄策凝視著唐少逸那雙風平浪靜的眼眸笑道。
唐少逸為他斟了一杯溫熱的酒,低語,「雖然比我預料的時間晚了些,但我們終究要見上一面的,否則,事情無法落幕。」
「怎麼說?」
「在這場宮廷鬥爭中,我與你是左右局勢的關鍵,而且……在我們之間同樣牽繫著一個女子。」唐少逸將酒杯端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告訴我,你愛她嗎?」
記憶中,玄策從來不曾被誰這般直截了當的質問過。
「愛吧?」他接過酒杯,一仰而盡,「但卻不是男女之愛,她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我對她有感覺,是因為我覺得她與我十分相像,在某種程度上,我與她可以說是同樣本質的人。」
「這就是你助她的理由?」
玄策搖頭,「我有我想得到的東西,與三公主無關。你呢?你助她登基有什麼好處?」
「好處?」唐少逸執著酒杯,迷惑的眼神如墜五里霧中,「我從來沒想過。」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會為她弄到手,他從來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報償。
「你不想要她嗎?」
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個「她」指的是何許人。
唐少逸苦澀地一笑,「不敢想,也不能想,她要的,我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