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她已追了兩、三個月,原是在南洋人口販賣的場子救了一批漢家姑娘,幾經細問下,才循線來到這間東雲寺。
為何接頭的人會是狼鬼?
那潛伏在她腦海中整整三年的男性峻臉清楚浮現,這一刻,她身子隨著疾馳的馬車震動,心亦震盪,放任難解的幽情輕憶他的輪廓。
如今,義爹飛天霸已不管事,連環島的新當家由義弟霍連環接手,而連環島雖遠僻於南洋迷霧海域外,對於各大洋上的種種風聲和變動仍掌握得十分精準迅捷,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因此,這三年以來,她雖末刻意去探查狼鬼在海上的動靜,關於他的消息仍自然而然地傳進她耳裡,讓她不得不知。
三年前的狼鬼已在海上揚名立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無際汪洋上縱橫來去,作風亦正亦邪,對倭寇下手從未留情。
三年後的今日,狼鬼不僅除去東瀛倭寇中勢力最為強大的鹿島家,更吞下對方的老窩霞美大島——以往對倭寇深惡痛絕,現下卻成了眾梟之首。
在她看來,那些東瀛人是懾於他可怕的力量和氣勢,根本不是真心臣服於他,總有一日,若他顯出弱態,必遭那些惡盜群起攻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東瀛倭寇是敵非友,他該要明白的,怎能與他們同流合污,允許他們擾邊?!現下,還與這些掛羊頭賣狗肉,以東雲寺作掩護,暗地卻幹盡歹事的假和尚合謀,打算把漢家姑娘給推入火坑裡嗎?!
他怎會道德淪喪至此?!
胸口緊繃,那難受的情緒一下子翻騰高漲,湧到喉頭,教她好難呼吸。
「咦?」窩在馬車裡,負責看守「貨物」的漢子突地挪動身軀。
「發生啥兒事?」簾子外,駕馬的人速度略頓。凡事小心為上,這當口,可不想出了任何差池。
「咱兒好似聽見誰在歎氣。」
「你發夢啦?!咱兒下了好重的迷藥,十匹馬加十頭牛都給迷昏了,這幾個姑娘不睡上十二個時辰是絕對醒不了的,誰有工夫跟你歎氣啊?!」
車裡的漢子嘿嘿怪笑。「甭猜,咱兒瞧瞧便知。」
「你那心思唬弄誰呀?不就想往姑娘身上摸幾把,快活快活。咱兒話說在前頭,要摸要親可以,可千萬別弄壞了貨。」
「曉得啦,駕你的馬吧!」
感覺那漢子已挪靠過來,霍玄女陡地抓回胡竄的心緒,合眸,放淺氣息,全身處於戒備當中。
她背對著他,腦中正暗擬著對付他的方法,一手不動聲色地往腰間摸索,找到裝著寧神香粉的小瓶,緊緊握住。
以為惡漢會對她出手,凝神靜待間,那人卻去拉扯躺在她腳邊的小姑娘。
她聽見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突然發出餓犬見到肥美肉塊時那種混著唾液的低啞喘息,隱約間,幾近封閉的車廂內散出一股略腥的臭味。
霍玄女大膽地垂下眸光,在幽暗中辨識著,就見那色胚早褪下褲頭,還拉著姑娘的手去磨蹭自個兒下體,騰出的一手則探進姑娘的襟口,又掐又捏的。
沒法兒再沉默了,霍玄女怒火陡地騰燒。真要按著計畫行事,等其他人的支援,那小姑娘不知要被糟蹋成什麼模樣!
銀牙一咬,她猛地翻坐起來,將手中拔掉軟塞的小瓶迅速朝那男人使勁兒一揮。
寧神香粉灑了他滿臉,更趁著瞬間驚喘時鑽進他口鼻當中,那錯愕萬分的神情尚未消失,他兩眼一翻,便「咚」地一響倒在那可憐的小姑娘身上。
「喂!裡邊還好,沒出事吧?」駕馬的漢子在細竹簾外張聲嚷著。沒聽見回應,他又嚷,氣急敗壞的,「搞什麼鬼?!媽的胡老三,你真敢動那些細皮嫩肉的小娘兒們,咱兒就跟你拚了!」
馬匹厲聲嘶鳴,車輪陡地頓住。
霍玄女心提到嗓眼,咚咚咚地急跳。
小瓶裡的粉末所剩無幾了,適才揮得過猛,寧神香粉好多都黏在那色胚身上、臉上,緊接著還得對付駕車的漢子,她沒把握能一下子迷昏他。
若是有足夠時間以薰染法子點燃寧神香,催動那氣味,十幾二十頭南洋巨象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制伏,哪裡得像現下這般憂慮?
拋掉懊惱,她深深呼吸吐納,跟著敏捷地爬過一堆昏得不省人事的姑娘,移向簾子邊躲好。
她等待著,眼眸瞬也不瞬,一手抓住小瓶,一手拔起藏在靴裡的輕巧匕首,打算趁那駕車漢子掀簾探進時,來個攻其不備。
雨聲瀟瀟,一陣陣打在林葉、草地和山道上,她無心細聽,只覺外頭似乎起了什麼動靜,突如其來多了好幾個不同的足音。
是這些假和尚的同夥嗎?
她掌心微微滲汗,尚未及重新衡量目前事態,那細竹簾已被人由外掀起。
瞬間動作,她瓶口朝來人疾揮,那人反應驚人地迅捷,立即察覺到角落竄出一抹黑影,他格手進推,竟在半途便攫住她的秀腕,力道好重。
霍玄女因突來的劇痛而悶哼,寧神香未能奏功。
她心頭一驚,手裡的銀匕隨即往對方的肚腹刺出,怎料那人動得比她還快,先是一把打掉她的武器,跟著將她的藕臂反剪於身後。
「唔——」又一聲悶哼,恐懼讓她不顧一切地搏命進擊,她雙肘使力一頂,跟著抬起頭不甘示弱地往後重撞——
「唔!」那人終於吃了她一記苦頭。
「該死!」他罵了聲,五指化作鷹爪,陡地扣住她的咽喉往馬車外帶。
那嗓音自然而然地喚起熟悉感,霍玄女眉心痛苦地緊蹙,那一撞傷敵亦自傷,後腦勺疼得發暈,再加上秀頸遭鐵手緊掐,氣息窒礙,根本沒法兒多想。
驀然間被拖到馬車外頭,雨絲密密地打在她發上、臉上,一陣接一陣,眨眼間便淋濕了她的青白衫裙,教她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
「棠少?!」
毫無預警下,那叫嚷穿過一片雨幕,在她耳畔爆開。
她倏地睜開雙眸,先是瞧見那駕馬的漢子倒在土道上,眼睫一抬,這才發現週遭多了好幾條擎刀持劍的人影,她一時間分辨不出那些人的長相,卻模糊地聽見當中某人開口道——
「棠少,這姑娘她、她她……有點兒面熟啊!」
那隻鐵掌硬生生掐住她的呼吸,頭越來越暈,耳中開始嗡嗡作響,她雙膝發軟的同時,那鷹爪忽地撤下,隨即,她的雙肩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用力地扳轉過來。
那人一臂攬住她的後腰,一手抬起她的下顎,更多的雨點落在她透淨的雪容上,額頰泛涼,她唇不由自主地輕啟,喘息不已,再次掀開眼皮——
朦朧的雨簾中,她好近、好近地望進男人深邃的玄目裡。
那對眼的最最深處燒著兩把熾火,火光高低竄騰,化作一道道教她心悸難平的銳氣,直攻入她的心窩處。
怎會是他?!怎會……
當日一別,她尚未思妥若是再見,該以如何的態度面對他,這問題太難,教她整整思索了三年,依然尋不出一個答案。
她該將他遺忘,那記憶卻越藏越深,逃出她所能掌握的範疇。這奇詭的男子,以某種奇詭的方式擾亂她平靜心海,掀起的狂風巨濤,在重見的這一時分,終教她體會。
攬住她腰身的男人死死地瞪住她,瞪得好用力、好用力,驚愕、震撼和不解全數浮現,彷彿想張口將她撕吞入腹。
他劍眉飛挑,薄唇緊抿,雨水在他冷硬的面容上婉蜒,流過寬額和削峻的頰,從方顎滑下,然後避無可避地滴落在她澄瑩小臉上。
「……你的頭髮?!你、你該死的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
霍玄女怔怔地喘息,思緒動得極慢。她做了什麼?
她的頭髮……噢,對了,她把髮絲染了,用她黥紋時用慣的墨色染料,把一頭如雪雲絲染作黑髮。
她只是把發染了,她做了什麼嗎?
困惑爬上她秀致眉間,她軟唇輕蠕,尚不確定要說些什麼,那男人卻低吼一聲,雙臂猛地捆抱住她——
「啊?!」她驚喘,整個人撞進那寬大懷裡,動彈不得。
她聽見男人粗嗄的呼吸,亦聽見他強而有力的心音,她發覺自個兒快要沒法呼吸,因他鐵臂勒住她的力道,教她足尖離地,彷彿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壓進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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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未歇,落日霞紅褪色不少,天將沉未沉。
遠處山頂在灰暗中燃起火光,火勢沖天,越燒越猛,估量那方位,正是東雲寺所在。
霍玄女再次被丟進馬車裡,幾刻鐘前意圖侵犯小姑娘的大漢已被拖出,當鳳善棠瞧見那昏迷的惡漢衣衫不整、下體裸露的模樣,一張峻臉繃得更緊,黑幽幽的目瞳射向她,似乎氣得不輕。
她不由自主地歎息,窩在馬車裡,悄悄揭開細竹簾,從小小一角往外打量,山頂上烈焰沖天的景象教她疑惑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