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分手並不代表永恆的分離嘛……他一邊背棄誓的,一邊安慰自己說,芳笛自已 不是也講過,人要堅強起來才會活得快樂,現在,他想將這句話送還給她。
仔細想想,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對相配的情侶,芳笛有的道德使命他全沒有,芳笛積 極進取,他則放浪形駭,與其說配不配的問題,倒不如說人生觀不同的兩個人,很難長 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還是請芳笛另找一個癡情奇男子吧,他這輩子的癡、這輩子的情,就要在這一天裡 用盡了。
僵持下去只會造成彼此的痛苦,趁現在未傷她太深,至少她還沒懷孕吧,應該盡早 脫手才是。
反正他就要去當兵了,兩年時間足夠讓她填平傷口,說不定再見面時兩人還會譜出 另一段戀情……白癡啊,他暗罵自己,就已經要跟芳笛分手了,怎麼有可能再見面!
也許……他不是真心想分手,他想著以後有可能再復合……這樣也不錯啊,至少減 低目前的罪惡感。
但他非要說得絕情不可!
照女人性格分析,男人如果心軟一點,不小心留了一點情面給她,難保她又把住希 望死纏住不放,就像他見識過其他女人一樣,一旦給了她一點希望,她就什麼手段都使 出來了,最後只會把自己弄得很難看。
所以他想了各種分手理由,重點在他已經厭倦了她,受不了她守身如玉的道德觀, 忍受不住她對愛情懷抱嚴肅理想,他討厭被她困住,現在他終於可以展翅高飛了。
胡思亂想一陣,小旅館立在眼前了。
這次書文遠遠地就可以看見芳笛了,她沒在旅館等候,她站在外面草坪上。
從他的角度看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她似乎瘦了好多,頭髮變得好長,長得快要垂 到腰際了,濃重的黑髮下藏著一張瓜子瞼,突顯她的眼睛更大,皮膚更白,粉紅色的嘴 唇則更顯得脆弱不堪。加上她又穿著白色長杉,兩條瘦腿被黑長褲緊緊包住,彷彿一張 黑白影片,古老的故事,不寫實……突然他覺得厭惡透了,痛恨那種黑白不寫實的顏色 ,他的人生一定會跟著她變成黑白兩色。
所以他非跟她說清楚不可!
摩托車緊急煞車停下來,十一月的強風將他身上的皮夾克劈成兩半,書文坐在機車 上瞧著她。
她露出爽朗的微笑,沒想到處於絕境的人還能露出真心的微笑,他不禁佩服起她來 ,並且猶然升起一股惡意復仇,如果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她還能笑出來嗎?
他期待著她為負心漢流乾眼淚。
〞你來了。〞她平靜安詳地對他說。
他冷笑,冷冷發笑,譏笑不久之後她就要為自己的平靜付出代價。
原先想好幾百個道歉理由,馬上變成泡影不見,現在的他只想穩住陣腳,不再為她 心動了。
〞我接到兵單了,馬上就要去當兵。〞他冷冷地告訴她。
她不是傻瓜,不會看不到他眼裡的寒意,但是她更像頗有心機的惡毒女人,以一種 比他更冰冷的平靜態度安撫他。
〞祝你一路順風,我恐怕不能去送你了。〞她難過地說。
他確定她是故意的!
他不信她一點警覺性都沒有,這一年裡他們幾乎沒碰過幾次面了,而且他曾委託室 友表明拒絕見她,甚至好幾次被她撞見他摟著秀佩的樣子,若她夠聰明,早該看出他變 心的意圖,連令天都不該出現在他面前!
她在玩手段!
芳笛正玩著讓他內疚痛苦的頑劣手段,企圖讓他背負沉重包袱難以擺脫她!
他不要再傻下去!
〞對於我們的約定,我實在很累了。〞他大聲告訴她。
她卻平靜如昔,平靜中夾著無比殺傷力,她朝他走過來,他感到一點心痛。
芳笛隔著機車注視他,他立刻躲開她逼人的壓力。
〞我很高興你來了。〞
他聽到她這麼說。
〞你以為我不會來?〞他故意說,依然不敢面對她。
片刻沉默,她又開口。
〞我等你來,然後跟你說再見。〞
〞什麼意思?〞
他猛然抬起頭,接觸到一對激烈的目光,不知她為伺激烈,為何燃放光明,為什麼 到了絕境她依然宛如女神一般傲立在世?
〞再見。〞她說。
他好想大笑出來!
萬萬沒想到這句話竟由她說出口……他發了狠,只想拿惡毒的話傷害她。
〞怎麼見?我都已經不想見你了,我們怎麼再見?〞他狠狠告訴她〞老實告訴你, 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跟你分手,我已經不愛你了,芳笛,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第一次他能平心靜氣等待她,等她用力摑他一巴掌,等她痛心流淚至死……但她卻 什麼表情都沒有,靜如死水。
〞分手?〞她似乎在裝傻。
他冷笑得很難看。
〞對,我們分手,一點都沒錯,我想跟你分手……但是結果被你說出來了!我搞不 懂為什麼還要為你擔心,為什麼浪費時間想那幾百個跟你分手的理由,原來你老早心裡 就明白了,對不對?你早知道我不愛你對不對?故意耍著我團團轉,要看我難看的樣子 ,對不對?〞
〞不對,我來赴約,履行我們當初立下的誓言!〞她凝起眼睛看他。
他連難看的笑都不給她了,換上淒厲殘酷的面容。
〞沒有誓言了!芳笛,你聽不懂嗎?當我不愛你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瓜葛 了!〞
〞我要聽你親口說,我們之間結束了。〞她冷靜而堅持。
她好厲害……〞這樣說你就會心安了?因為是我負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錯?〞他凶 悍地反駁回去。
〞沒錯。〞她回答他。
〞好,我說,我……〞突然間他說不下去,她的眼光太陰暗令他害怕……至於怕什 麼他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情,到了最後一刻他還在怕她。
可怕的害怕感覺!他警告自己千萬別再上當了,不要再怕她!絕對不要再受她影響 ,他的上半輩子已經斷送在她手上,不允許下半輩子再被她纏住!
〞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他用力地說出來。
她搖搖欲墜……但是,她沒有倒下來,仍然堅強地佇立風中。
***
她的心情如何,他不知道。
他仍然記得搖搖欲墜的她佇立於風中的樣子,她永遠堅強的樣子。
幾年來,他不曾體會芳笛的心情,當時她是如何度過難關,他到底帶給她怎麼樣的 傷痛,他全然不知道。
那天,她沒有掉淚,那些足以形成災難的眼淚,到底藏到哪裡去了?
他只知道第二天他就後悔了,他忍不住打電話給她,誰曉得芳笛的腳步更快,他們 搬家了。
他沒有臉去找舒晴,心裡想這段戀情真的結束了,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後來他去當兵,服役的寂寞更難排解,這段時間只能利用秀佩獲得暫時的滿足,他 一邊跟秀佩周旋不停,一邊對芳笛無法釋情……他就是這樣爛的一個男人,等到分手之 後才知道她對自己的重要性。
他曾企圖在秀佩身上找到芳笛一絲影子,然而他做不到,秀佩無法做到芳笛給他的 任何一點感覺,即使她再怎麼努力,他們依然停留在互相尋求慰藉的關係上,雖然對秀 佩非常不公平,但已經拋棄兩個女人的他,何必在乎再拋棄一個?
秀佩是個好女人,他明白。
但賴書文真正愛的人是張芳笛。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當時兩個女人如何為他痛苦和掙扎了。
第八章
張芳笛早有預感李秀佩會來找她。
那時她已是大四的學生,經舒晴引見之下,在一家廣播電台擔任新聞播報工作。
她們約在附近茶館見面!那是芳笛第一次正式見到秀佩。
她看起來很憔悴,穿著一件不太適合她的絲絨花衫,短短的卷髮凌亂的蓋住前額, 她覺得印象中秀佩應該更年輕一點才對。
她哭過了才到這裡來,所以眼睛紅紅的。
秀佩也是第一次看到賴言文心目中的唯一戀人,她美麗自信光芒萬丈,看起來離開 書文之後過得更好,絕不像自己落魄的樣子。
兩個女人見面之後,才知道彼此正在做一件愚昧不堪的事情。
尤其是秀佩,她更沒有立場質詢芳笛,賴書文老早告訴她不可能愛上她,兩個人在 一起不過是肉體關係,她憑什麼叫芳笛從他心中退出。
現在除了眼淚之外,秀佩忘了此次會面的目的。
芳笛拿出一包面紙給她,就像斷掉的線,她把線頭交給她。
〞其實我一直都還在關心書文,沒辦法,他是我很難忘記的一個老朋友……〞
她真怕又引起秀佩的眼淚,急忙說:〞無關愛不愛的問題,而是我真心希望他能找 到自己的幸福。〞
〞他對你所做的一切,你真能忘記?〞秀佩努力抬起淚眼,她的臉上已經淚痕纍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