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半刻,掌櫃那阿諛又帶點尖細的話音隱隱傳來道:「……爺,店裡二樓還有包廂,不如您……」
還來不及興奮自己的耳功了得,肩膀就忽然被人拍了兩下,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當然什麼功聚雙耳也完全不管用了。
「姑娘…客倌,沒嚇著你吧?」店小二有點委屈的道。他也不是故意這麼沒禮貌的拍客倌的肩膀,實在是這客倌吃菜吃的太過專心,好像還睡著了,連他站在桌前好一會兒都沒發覺。
「呃?有事嗎?」向水藍如大夢初醒般看著著小二。
「姑娘,真不好意思,那兒有位公子……您也知道咱們今兒個人多…所以……那個……他……他想……」
「他想跟我並桌?」向水藍幫店小二把話接下去,免得他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對對對。」店小二的頭點的比什麼還快,要不是掌櫃的忙著應付那不知哪裡來的公子爺,他何必要來接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想到明天的小費可能因此少了大半,他的心就不住在淌血。
好啊!可別是什麼無所事事、自命風流的紈褲子弟,否則就有他好看。向水藍一想定,扯出一抹微笑,轉頭對店小二道:「就請那位公子來吧,反正我這位子剛剛也是跟人家分來的。」
店小二沒想到她這麼好相與,喜形於色的道:「多謝客倌、多謝客倌。」然後連忙朝掌櫃處奔去。
真不知是哪家王孫貴族,這麼大面子,連掌櫃的都怕了他。她暗寸,一邊挪出半張桌子給那不知來頭的大爺。
「姑娘,冒犯了。」來人有著一股好聽的嗓音,溫潤中帶著蒼勁,話裡雖是歉意,不過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向水藍夾菜夾到一半,筷子停在半空中,不動聲去道:「反正我剛剛也是扮熟人才有地方的。掌櫃都不介意了,我當然無所謂。」事實上飯堂裡也的確只剩下她這張桌子有空位。
她暗暗打量了他一下。他身著青袍紫帶,衣飾雖不繁複但自有獨特的貴氣,背上掛了把銀硝長劍,但看來應該是裝飾居多,聲音蠻好聽的,長得也還人模人樣,如果不來招惹她,並桌吃個飯不成問題,如果有什麼不軌意圖,就別怪她失禮了。
向水藍心中暗道,表面依舊默默與所剩無幾的青菜搏鬥。
龍如曦撩撩袍服,坐在向水藍的對面,道:「姑娘自酌自飲,倒也自得其樂.如此月色,不知……」
「月色美得緊啊,公子你慢慢自酌自飲吧,恕我不多陪了。」她夾起最後一口青菜,賞了個軟釘子給這不知哪來的公子哥兒。果然不出她所料,明明有包廂不坐,偏要跟陌生姑娘來擠一張桌子,不是搭訕還有什麼?
「看來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想請姑娘品茶賞月,沒有其它意思。」龍如曦仍是那副笑瞼,接著招呼小二道:「小二,給我兩杯大紅袍。」
向水藍冷哼一聲,起身欲走,沒想到椅子卻像生了根般釘在地上動也不動。她瞇眼看看桌底,原來那人的腳緊緊勾住椅腳,難怪椅子移也不移半寸。不過能有這種功力,看來他也不是虛有其表的公子哥兒。
她悻悻然的坐下,左手托腮,右手中指輕輕地扣著桌面,道:「公子你留人的方法也太拙劣了吧?」
笑臉依舊,龍如曦溫文爾雅的道:「在下只是想請姑娘喝杯茶。」
「不賞月了嗎?」到外面她絕對打得他滿地找牙!!
「如果姑娘願意,在下當然奉陪。」
向水藍冷哼了聲。
正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際,掌櫃的親自端來兩杯熱騰騰的大紅袍,諂媚的聲音又浮起:「公子爺、大小姐,茶送來了,請兩位慢慢品嚐啊。」
龍如曦禮貌地將茶杯送到她面前,道:「大紅袍芽葉泛紅,茶湯活、甘、清、香,是茶中佳品,姑娘請。」
她再冷哼了聲,眼見臉上漾滿假笑的掌櫃還站在一旁礙眼,她心中就不免有氣。
「掌櫃的,我說……」她水袖暗掩,用指甲將杯緣剔了個缺口。「天祥客棧名聞遐邇,在千飛城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是吧?」
「不敢、不敢,呵呵.!」掌櫃瞼上的假笑更刺眼了,一雙狐狸眼幾乎笑得不見蹤影。
「那麼,」她繼續無比溫柔的道,卻重重地放下茶杯。「這種破杯子,是想割傷我的嘴嗎?」
掌櫃一見桌上缺角的茶杯,只差沒流了一地冷汗。明明他剛端來時就好好的啊,怎麼一下子就缺了一角?完了!完了!他的飯碗啊……
他連忙想拿起向水藍桌上的破茶杯去換個新的,然而瓷杯早被向水藍的手勁嵌進木桌,任他怎麼拔,杯子就是死黏著桌子不放。
「掌櫃的,你先下去吧。」龍如曦何嘗沒看見向水藍動的手腳,摒退一旁戰戰兢兢的掌櫃,道:「既然姑娘您的茶杯破了,那麼就姑且喝在下這杯吧。」他手腕暗轉,若無其事的拿走破茶杯,遞過自己尚未沾唇的茶。
向水藍一邊聽他囉嗦,一邊狐疑地盯著他湊過來的頭和杯子。
「剛剛還沒留意,到底是在哪兒聞過?」她喃喃自問,一邊看著坐回椅子上的他,然後瞪大眼睛,豁然開朗的笑道:「怎麼你這樣的武林高手,隨便走都可以碰上。」
龍如曦疑惑地盯著向水藍,不解她突然變得友善的態度。向水藍沒待他說話,便先問道:
「貴友黑衫公子的傷勢如何啊?沒被毒死吧?」
龍如曦此時毫不掩飾眼中的詫異,道:「姑娘果然非泛泛之輩,在下龍如曦。」他剛還在想要如何表明身份才不會唐突,沒想到對方就已經先認出他。
「我叫向水藍。公子果然龍非池中物,剛才冒犯了。」她挪了挪椅子,學著武俠小說的對話一本正經地吹捧道。早上才說到姓龍的,沒想到晚上就有個送上門來,不知是不是王公貴族?
「托姑娘的福,敝友向風言現正在舍下療傷,已無大礙。」他眼中的詫異轉為欣賞,估量著這自稱姓向的女子。
既然知道這龍如曦不是無行浪子,至少不會在荼裡加什麼蒙汗藥之類的東西,向水藍也就放心地啜飲眼前被端來遞去、只餘微溫的大紅袍,然後涼涼的開口道:「你不扮乞丐的時候說話都這麼文謅謅嗎?」
龍如曦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的開口問,楞了一會兒,然後失笑道:「向姑娘如果肯告知在下哪裡露出破綻,龍某會很感激的。」
「你的頭髮。」她故意吊他胃口,停頓了會兒。「我在千飛林時就聞到了,當時還想一個乞丐怎麼會在頭髮上薰香,原來閣下是個貴公子。」向水藍不無諷刺的道。誰叫他一來也不先表明身份,還一副風流惆儻的樣子,邀人喝茶賞月什麼的,不賞個耳聒子叫他滾已經很給面子了。
龍如曦楞了一下,隨即釋然。「原來如此,我把心思都放在瞼和衣服上,倒沒注意頭髮這破綻。」然後補了一句:「不過我的頭髮不是薰的。」那是松煙的味道,制墨的松煙。
「是也好,不是也好。閣下不會真的是來找我喝茶賞月的吧?」她興味盎然地盯著龍如曦瞧,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老乞丐的痕跡,原來所謂的易容術是真有其事,不是小說編出來騙人的。
她是第一個敢與他如此對望的女子,龍如曦暗忖。「向姑娘果然快人怏語,在下只有一事相詢。」他也像吊她胃口般說。
「那我可不可以順便拜託你一件事?」她簡單明瞭的回道。
龍如曦微一挑眉,像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過他還是爽快的答道:「可以。但我想知道姑娘您師承何處?」
師承何處?這可真是考倒她了,難道真的說出口口己學校的名字不成?她眨眨眼,猶疑地道:「是在一處很遠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會知道。」真蹩腳的理由,她自己都不會相信這種鬼話,更何況龍如曦。
龍如曦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追問,道:「那麼姑娘所求何事?一
向水藍有點訝異於他的爽怏,不過還是說道:「幫我找份差事。」
她見龍如曦一副十分詫異的樣子,不無感慨的續道:
「那把斧頭當是當了不少錢,但可能不夠養我一輩子。」
「為什麼?」他蹙眉問道。
「因為……」向水藍的眼光飄向窗外半掩的月亮,道:「天下之大,無我容身之處。」
第三章
千飛城的夜裡,月兒彎彎,夜市還是熱鬧的有如白晝一般,店舖商家們都在自己的門前掛上大燈籠好招攬客人,而逛夜市的也多是青年男女,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整條街上沒有一點入夜的氣氛。
龍如曦和向水藍愉快地在街上並肩行走,女的當然是禁不住好奇的眼光,東摸摸、西摸摸;而男的則是老神在在的帶她逛遍七折八拐的夜市,等到出來時,向水藍的手上已經多了兩串糖葫蘆還有幾包零食,原本有些落寞的心情被熱鬧的景象稍稍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