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書到達時已是下午一、兩點。
「哇,那傢伙真的化滄海為桑田了!」
秋意正濃的馬雅村,一片芒花隨風舞動,整片山坡已換上繽紛的秋裝,比人還高的芒穗低垂,一過陡坡後,放眼望去儘是粉紅嫩綠,百花爭妍,美麗得令人忍不住驚呼。
她站在這片花海前,怔愣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那傢伙是個天才,百分之百。」她回頭對身後跟著來伺候她每日三餐的陳嫂說。
「所以你爸爸才像供養神明一樣,一提起他就豎起大拇指。」
一行人又走了好一會兒,竟沒見到任何人出來迎接她,喬羽書越走越氣。太沒規矩了,不是昨兒一早就打電話通知他們了嗎?
「要不要我先去找個人問問?」陳嫂指著不遠處的一名長工。
「我去。」喬羽書氣呼呼地衝了過去,揪著那人的袖子,拉開嗓門問:「夏元赫呢?」她問話好似要罵人。
被扯住衣服的男子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她。
「你找他有事?」
「廢話!去告訴他,他大老闆的千金來了,叫他趕快出來迎接。」
「他不在。」對方低聲回答。「他在田里工作的時候,通常不准人家去打擾。」
「你是聾子還是怎麼著?我們大小姐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她的身份,難道連她也不能打擾夏先生?」陳嫂僕以主貴,說起話來也挺趾高氣昂的。
「就算是喬先生來也一樣,你們如果要見他就到那邊木屋等一下,五點半夏先生就收工了,屆時你們便可以見到他。」
「豈有此理。」喬羽書火氣一下子燒到頭頂上,再.也按捺不住。「我現在就要見他,去把他叫來,不然我就開除你。」
「很抱歉,這裡歸夏先生管,所有的人都得聽他的。」男人黝黑的眼皮下,有一對閃著晶亮的瞳仁,面對她的大嗓門不畏不懼。「你沒有權力開除誰。」
「反了、反了!」喬羽書彷彿是一隻被惹毛的小母雞,在草地上轉來轉去,找不到可以出氣的對象。「早跟我老爸說了,千萬別對那姓夏的太禮遇,現在果然把他捧上天了吧。」
「要不,我們就先到小木屋去等吧。」陳嫂提議道。
「開玩笑,現在才一點三十八分,離五點半還有將近四個小時,你要我傻不隆咚地在那裡乾等兩百四十分鐘,他算老幾?」她怒然旋身,呼喝她帶來的菲傭和司機,「去,拖也要把他拖來,我就不信他敢不買我的賬。」
「這樣不好吧?」陳嫂委婉地勸她,「萬一把事情鬧大了,你爸爸會不高興的。」
「有我媽媽擋著,怕什麼?」她看向那黝黑男子,命令他,「你替他們帶路,沒把夏元赫找來,看我怎麼整治你。」
男子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這樣的話。」
喬羽書來之前就聽說夏元赫是個冷面無情的暴君,自從他來後,許多長年幫他們喬家作事的長工及師傅們都被他辭退,一些本科系慕名而來的工讀生,更是經常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所以在得知老爸堅持要她來跟著學點東西時,她心中是十分忐忑難安的。一路上,她前思後想,覺得自己非得先給夏元赫來個下馬威,否則往後的日子恐怕就難過了。
站在一望無際的花海中,微枯的落葉掉滿地,園子裡意外地不見任何人,寧靜中顯出一種出世的桃花源氣息。
時間在靜悄悄地等待中流逝……
「怎麼這麼久還沒來?」她站得兩腿發酸,日頭又不識時務地在這時候大放光芒,曬得她頭昏目眩。
「兩個小時了。」陳嫂看看表說。
她不知在強什麼,堅持待在原地候著,一副非等到不可的態勢。
時間又不知過了多久,一旁早支撐不住,一屁股坐下歇息的陳嫂苦著聲道:「小姐,咱們甭等了吧!」
「他八成是故意整我的。」不妥協的她要自己撐住。
漸漸地,斜陽為繁花鑲上一層金邊,涼風悄悄吹起黃葉亂舞,四周靜無人聲,更遑論人蹤。夕色即將如退去的潮浪,捲走大地上僅存的一點光明,眼前只剩下這片深寂如夢、鍍金如霧的花園。
不能再等了。「幾點了?」喬羽書憋住滿腔怒火,咬著下唇,思索著待會兒見到夏元赫該用多大的分貝,好一舉鎮住他,讓他永世不能翻身。
「五點整。」秋日晝漸短,暮色來得早了。
「走吧。」第一回合她算是慘敗,總得找機會扳回一點顏面。「到小木屋找他,要他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 」
「這些怎麼辦?」之前以為菲傭和司機只是去找人,一會兒就回來,行李並沒有先搬到木屋,現在全堆這兒,光她們兩個豈不扛得肩膀脫臼。
「待會兒再叫他們過來拿。」
「可這天候看起來像要下雨了。」陳嫂憂心地說,
「那就,」喬羽書咬一咬牙,「提著走呀!」
穿過大半花海,栗蕨草原取代四周圍繞的芒草景觀,山嵐在半山腰彙集,增添了蕭瑟之感。
費了好大的勁,她們才氣喘吁吁地來到小木屋,推開門時傳來叮叮噹噹的優美鈴聲,臨將消失的夕陽,把喬羽書的影子長長地拓在地板上。
屋內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張望。七張圓桌,每張坐十個人,共七十人。這七十個她家花錢養的工人,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她大包小包扛得人要歪掉,而無動於衷。
「你們都是死人嗎?不會過來幫忙!」
她的咆哮讓屋內的喧嘩聲霎時降成無聲,可惜無人離開座位,只是瞪著她瞧。
在她準備再開口時,大伙又回復他們各自的活動,或閒聊、或談笑,有的興致高的,索性以茶代酒劃起T省拳。
她們是不受歡迎的,或者,換個說法,沒有人買她們的賬。這一大群幾乎清一色是男性工作人員當中,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和她們禮貌地打個招呼;七張餐桌上,擺了豐富的食物,也沒有一個人盛情邀請她們兩人入座,而這一切都是她喬家所擁有的。
砰!砰!喬羽書把手上提的、肩上扛的行李統統丟在地上,這下沒有人再敢忽視她的存在了。
「夏元赫是哪一個?」她極力保持平穩的聲凋,要自己別住眾人面前發飆。
「我就是。」一名大漢站起,沉聲踩著她的影子,來到她的面前。
「是你!」她的震驚和憤怒是同樣猛烈地,這男人不就是她下午一到達時見到的那名長工!他、他居然敢敷衍、戲弄她!
「你這個……」她不知道自己平時儲備的過人勇氣到哪裡去了,此時此刻她應該馬上賞他兩個大鍋貼,斥喝他回家吃自己,可,她竟然呆站在當場,望著他只著汗衫壯偉硬實的胸膛,黑得發亮的臂肌和凜冽眸光發愣。
他大概只要一拳,就可以讓她到陰曹地府當孤魂野鬼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大小姐報仇三年不晚,光賞他兩巴掌,不僅太便宜他,還會讓這群工人們覺得她氣度狹窄,有失她大小姐的風範。
「哦,」她挑揚秀眉,面露鄙夷地朝夏元赫髒兮兮的模樣掃了一遍。「沒想到夏教授長得這麼貌不驚人。」
一句藐視人的話,竟引得屋內眾人哄堂大笑。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喬羽書氣焰高漲地把一雙明明長得很漂亮的水眸,瞪成了像吊死鬼一樣。
「你是要繼續宣揚你的大小姐威風,還是要跟我們一起用餐?」夏元赫不卑不亢地問,
「飯當然要吃,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不過,」她斜睨餐桌上一盤盤狼藉的菜餚,抬高下巴說:「我吃的東西要另外料理。」
「廚房的歐巴桑已經下班了,沒有人能幫你重新準備吃食。」
「誰要歐巴桑煮,我的菲傭呢?」早料到到這兒沒得吃好的、用好的,所以她才大費周章地一口氣帶三個可供使喚的傭人一道來。
「回去了。」
「誰叫她回去的?」沒她的命令竟敢亂跑!
「我。」夏元赫講話的神情像神靈般高不可攀。他轉頭回到座位上,要繼續他的晚餐。
「你!為什麼?」喬羽書忍住氣,衝過去質問他。
「因為這裡不需要他們。」
「他們?你連司機也遣走了?」
「沒錯。」
她聞言為之氣結。在夏元赫嚴峻的眉目前,敗成這副蠢呆樣,不知如何反應,眾人的竊竊私語在背後碎聲迭起。
她心中突起的倉皇伴著一身的風塵僕僕。立在那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姐,別氣了,我們先回房休息,洗個熱水澡,我再到山下幫你買便當。」陳嫂趕忙上前安撫她。
「熱水要八點以後才供應,因為水壓不夠……離這兒最近的一個夜市,走路來回大概要二個鐘頭。」
一個熱心的老大哥出聲說著。
「走路?沒有車子嗎?」
「有三部公用車。」夏元赫沉聲道,並揚手將一把鑰匙擲予喬羽書。
有車子就好辦了,即使司機不在,她也可以自己開。「我晚點再跟你算今天這筆賬。」強大的風暴在她掩上房門的那一刻,暫時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