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言語吞吐,陸子煜便不再多問,只是那雙看似溫柔的黑眸中,詭光乍現,竟是狡獪得令人心驚。
梅仙此時已轉過身去,沒能見著那異樣……
第二章
香雪閣中,梅仙蓮步款移,向陸子煜奉上佳茗一盅。「陸公子請用茶。」
「多謝姑娘。」他笑著接過青瓷茶盅,好奇地望見牆上掛著一幅傲雪寒梅圖。
陸子煜放下茶盅,起身踱步至畫前心齪目細觀後輕歎道:「梅仙姑娘真不愧文花魁之名,在下也曾繪過幾幅雪梅圖,可實在無法像這般維妙維肖地將梅花的風骨呈現於紙上。」
「公子過譽了。」梅仙只是淡淡一笑。
「梅仙姑娘真是謙虛。」陸子煜笑得平和,似是沒留意到她眼中的寒意,猶自專注地討論著畫上的詩句。
見他興致勃勃地述說對詩畫的觀感,且字字出於真心,梅仙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動,那是遇到知己的喜悅。
她輕笑,眼眸轉柔。「陸公子喜歡梅花?」
「是,在下所居的院落也遍植梅樹,每至深冬初春梅花盛開,於梅樹下與知己好友飲酒談心,有梅香落雪相伴,其樂無窮。」薄唇微勾,巧妙地隱去邪肆,他笑得分外溫和。
他是中意梅花,但更中意她。
從很久以前,他就聽聞過她,她美麗的容貌、出眾的才學,在文人雅士中口耳相傳,凡是見過她的人,皆是讚不絕口,這不禁讓他起了好奇之心,可惜礙於嚴謹家規,他只能先隱瞞真實身份去見她。
那一晚,他以「夜郎」身份出現,見她俏生生立於銀白月光之下,一身白衫隨著夜風飄揚,清雅而冷傲,恍惚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梅花所化身的仙子。
她的確生得很美,清艷、靈秀──可真正吸引他的,卻是她那雙內斂沉靜的眼和冷漠自持的冰寒氣質;而親近之後,她的冷、她的倔,她的傲氣、她的剛烈,竟該死至極地迷住了他,令他無法抵抗,也不願抵抗。
自從見了她之後,他朝思暮想的全是她,若非要事纏身,他早忍不住來見她。終有一日,他定要摘下她這朵傲雪寒梅,讓她完全只屬於他,而今,這只是跨出第一步。
「對,人生在世但求能得一知己,若能如伯牙得遇鍾子期,可謂無憾了。」她漫不經心地回應,一雙水眸卻若有所思,腦中想的儘是該如何問出他真正來意。
陸子煜笑睇著她,請求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聽得姑娘彈奏一曲?」
「那梅仙便獻醜了。」
她微微一笑,見他落坐,始坐至琴前,柔荑輕撫琴弦,彈出宛轉樂聲,心思卻也隨著琴音遠飄,不意間想起遇見夜郎那一晚的種種,樂音悠揚中慢慢夾帶幾分激狂纏綿,漸亂、漸高,竟似不能自己。
心猛地一驚,手下頓失輕重,琴弦立斷,在指上劃了一道小血痕,她秀眉微蹙,強笑道:「梅仙學藝不精,讓公子見笑了。」
陸子煜見狀,急忙起身往外喚道:「梅仙姑娘受傷了,快拿清水及傷藥來!」
「陸公子……」梅仙一愣。
陸子煜微笑安撫:「請姑娘將一切交由在下處理。」
他語氣和緩,笑容溫柔,卻是不怒自威,讓她不敢再多言,只能靜靜坐在一旁。
不過片刻,紫薇便端著清水及傷藥急急進入房中。
陸子煜不顧男女之防,馬上執起她的手,先以清水替她洗淨傷口,接著輕柔地敷上傷藥,從懷中掏出雪白絲巾,細心地包紮好傷處後才放開她的手,一雙眼滿是濃濃關懷。
「還疼嗎?」
此時梅仙粉頰早已羞紅,心中有如小鹿亂撞一般,忐忑不安。「多謝公子,這點小傷並無大礙。」她先是點頭回應,再示意紫薇退下。
待紫薇離開後,她終究忍不住輕問:「陸公子,您為何會想來對梅仙所出之聯語?」
陸子煜眸光一閃,似笑非笑。「實不相瞞,其實是聽聞朋友於無意間談起姑娘出聯擇婿之事,在下一時心有所感吟出下聯,便為那些朋友們哄鬧著來見姑娘一面……」
其實,此次特地前來對出她的上聯,乃因難以壓抑心中思念,縱是家規甚嚴,他也無暇再顧及,為的就是想再見她一面,只要過了她所出的三關難題,必能摘下她這朵傲雪寒梅,讓她完全只屬於他。
「原來如此,那陸公子其實並無意迎娶梅仙了……」
未待他說完話,梅仙以為他此番前來只是出於好勝之心,而非真心想娶她,心中一時也分不清是何感受,有些許釋然,更有些許失落。
陸子煜急忙解釋:「請姑娘千萬不要誤會,在下絕無半分輕蔑之心,只是對姑娘的才學甚為仰慕,才會生出親近之心……」
她還是沒聽完他的話,即自顧自地歎道:「不,梅仙並無半分怪罪之意,反倒為公子的無心而感到釋然。梅仙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子千萬成全。」語畢,即盈盈傾身下拜。
「姑娘有任何請托,在下自當盡力而為,請姑娘切勿再行此大禮,在下承受不起。」連忙伸手欲扶。
「梅仙久居風塵,見慣世間冷暖,早已沒有從良打算,立下三關規矩,其實是梅仙阻去求親者的借口,既然陸公子無意迎娶自是最好,只是外人誤以為陸公子對梅仙有意,還得請求您對外澄清。」
陸子煜眼中顯出愕然之色。「姑娘不想從良?」
這是怎麼回事?他以為以麗京第一才子的身份出現,便能以俊雅外表與出色才學輕易獲取她的心,讓她對自己動情,未料她竟不為所動,甚至直接表明了不願嫁人從良?!
梅仙微垂螓首,雙頰緋紅。「是,梅仙本以為自己所出之上聯無人能對,不料……」
陸子煜黑眸略黯,閃過複雜的情感,詫異兼雜憤怒,但並未表現出來,而是歎了口氣。
「如此說來,倒是在下壞了姑娘的事了……」
「不,陸公子也是無心,梅仙豈敢怪罪,只是眼下景況仍得早日澄清才好。」
陸子煜心思百轉,瞬間想到一個絕佳的主意,笑言:「倒不如將計就計,姑娘以為如何?」
「此話怎講?」她不解地偏頭。
他柔聲開口解釋:「若是眾人皆以為姑娘心儀在下,有意與在下結為連理,自然能斷絕他人對姑娘的非分之想,姑娘也毋需再煩惱該如何拒絕他人的求親了。」
她詫異地眨了眨眼,他的提議雖是有些荒唐,卻也有幾分道理。可他是真心想幫她嗎?她又該不該接受呢?
見她面有豫色,他又道:「請姑娘信任在下,在下只是想幫姑娘,絕無半分噁心。」嘴上說得誠懇,實則是蓄意設下陷阱,欲誘她往裡跳。
梅仙又沉吟片刻,終究覺得不妥,溫言推阻道:「梅仙十分感激陸公子的盛情建議,只是此事不能有半分閃失,梅仙需要些時間細想。」
陸子煜心知不能操之過急,免得引起懷疑,只得笑著告辭:「是,眼下時刻己晚,在下也該雕開,請姑娘靜心思考,在下明日下午再來便是。」
不急,時間多得是,他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就算她現在對他無意,可終有一日,他會讓她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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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一道黑色身影飛掠而過,瞬地隱入麗京城北的一戶宅院大廳,廳中數十人一見來人,立時傾身行禮,齊聲道──
「見過門主。」
來人戴著半幅黑色的面具,灼灼黑眸閃出駭人的邪肆光芒,薄唇噙著一抹浪蕩笑意,正是夜郎──亦是陸子煜。
「別多禮了,方鷹,快快稟告這幾日的成果。」夜郎懶懶地揮手,沒興致和他們多耗。
他心裡念念不忘的只有那張冷艷的絕色麗顏,迫不及待想見到她。不知當她得知自己夜郎的身份時,會是何反應?
應該是又驚又怒吧?真希望能見著一絲喜悅,一點點就好。
此時一名壯碩男子應聲出列,正是天道門的副門主方鷹。「門主,這些日子以來,門人分別潛入三戶貪官及五戶奸商家中搬空財物,也順手教訓了他們一頓,所得總計二十七萬兩,請問該如何分配?」
夜郎沉吟開口:「留下七萬兩,當作是門中花費所需,五萬兩分發給麗京城中的貧民窮戶,其餘十五萬兩則送至各地分舵,由他們分給當地有需要的百姓們。」
方鷹點頭,順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片。「是。還有,這是屬下近日來查出的貪官污吏名單,請門主過目。」
他接過紙片,打量著上頭密密麻麻的人名,冷冷笑道:「好個太平盛世,這些小人卻怎麼也不曾減少過,就拿這麗京富商金順來說,他家財萬貫卻苛刻成性,還與官府勾結欺壓百姓。下一次的行動就以他們作為目標,我會先行查探,過幾日再展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