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受到極大的打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因一時善念救了那漢子,卻反倒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妻子。然後,在某一日,神醫消失了,帶著他妻子的屍體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年僅五歲的小女兒。
「有人說,神醫受不了打擊,投海自殺了;也有人說,神醫去找那惡人報仇,兩人同歸於盡。不管事實為何,神醫自此沒有再出現過。」
「日復—日,年復一年,神醫的小女兒長大了,失去爹娘的她,一個人獨居在山谷中,一心鑽研著醫術毒物。漸漸地,她的醫術變得比神醫更高明,可卻很少救人,甚至連被她救過的人都很怕她,所以,有人稱她為魔醫。她很喜歡這個稱號,因為這和她爹爹的稱號完全不同,她已經發過誓,絕對不要像她爹爹一般,救了不該救的人!」
話說至此,齊異臉上的笑已全然消失,她面無表情,冷漠得令人心驚。「現在,故事說完了,好聽嗎?」
「我……」羅剎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很想安慰她,可自己本來就不是個善於言詞的人,更沒有安慰人的經驗,自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齊異輕輕歎了口氣,面色疲憊,低聲道:「你什麼話都別說,這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已經過去很久的故事,聽過就算了。」
這些事情,一直深埋於她的心底,連「麻煩」中的四位好友也不甚清楚,可是,今日對著羅剎,她卻—占腦兒全說了出來。
是不是在她心中,已將羅剎當成可以信賴的對象?又或許,這只是她—時情緒激動,不吐不快,而羅剎正巧陪在身旁,所以她才會對他傾吐這隱藏了許多年的往事?
羅剎深望苦她,只覺心中情潮翻湧,對她又憐又愛,他再也忍不住心情的波動,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我只想說,我明白你的心情。」
她微微一愣,雖然和羅剎相處了不少時日,可除非必要,兩人根本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而此刻他竟然主動握住自己的手,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感受著從他手中傳來的體溫,望著那溫柔的眼神,齊異心中一暖,泛起陣陣熱流。
儘管心裡十分訝異,可是,她真的很高興,就算這只是羅剎對她的一時同情也無所謂。
至少,在此刻,有羅剎陪在身旁,讓她哀傷的心,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第八章
清風徐徐,吹來陣陣濃郁花香。
足足有一個半人高的花叢間,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艷麗花朵,鮮黃、媽紅、淡紫、淺藍、扮橘,雖然生於同株,花色卻截然不同,每朵都如同碗般大小,迎風搖曳,美不勝收。
羅剎站於花叢前,摘取著高處的花朵。
齊異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摘花,怔怔瞧了豐晌,她忍不住輕歎,「你這麼站在花叢間,人比盛開的花還美上千百倍不止,好像是落入凡塵的天仙—般。」
她這番讚美之書出自真心,絲毫沒有半分誇大虛偽,可羅剎聽了這話,神色卻突地大變。
他停下手,冷冷地道:「別再這麼說!我生平最恨旁人提到我的相貌!」
齊異皺起眉來,輕問:「為什麼?」
他沉默了,心中天人交戰著,不知該不該將自己的過往說出,要是說了,他與齊異將會更接近,可太過接近,只會讓兩人都受到傷害……
「不要緊,你若是不願意說沒有關係,我以後不會再提到你的相貌了。」齊異以為他對自己仍存著戒心,所以才不願意說,她心中微微一揪,浮起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之前,羅剎曾說過他家遭逢劇變,當時她便非常好奇,可礙於與羅剎並不熟稔,因此也不敢多問,可在相處這些日子後,她還以為……兩人之間的感情已有所不同……
原來,只有自己一廂情願地將對方視為可信賴的朋友,她曾對羅剎傾吐過心事,可他顯然並不願意這麼做……
她不怪羅剎,這種事情本來就勉強不得,只是,她的心……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羅剎明白她必定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既不想讓她難過,又害怕明講,將會令兩人之間的感情產生不該有的變化。
在混亂的思緒中,激烈的情感最終戰勝了微弱的理智,羅剎暗暗歎了口氣,低聲道:「前些日子,你曾經說過一個故事給我聽,現在,我也有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就說了吧。
反正齊異也同他坦白過,自己又有什麼好保留的?而且,齊異對自己的研究也差不多該告一個段落,是時候返回鬼門覆命了。
「你也要說故事?」齊異微微挑眉,有些訝異。
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而且,他的神色為何如此凝重,彷彿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似的?
羅剎將視線移向她,「對,要聽嗎?」
她當然立刻點頭,「要。」
不管羅剎心裡是怎麼想的,只要他願意告訴她他的過往,就代表願意信任她,其他的事待會兒再問也不遲。
羅剎坐於花叢旁,緩緩道:「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出現了一位絕色女子,人人皆稱她為武林第一美人,當然也引來各方英雄的追求,在武林中造成了不少紛爭。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這位女子選擇的不是身懷絕藝的武林人士,而是一名溫文儒雅且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
齊異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傾聽。
他神情淡漠,不帶感情地說著:「原來,這名女子雖出身武林世家,卻早已對江湖上的打打殺殺十分厭煩,而這名書生是她的青梅竹馬,待她既溫柔又體貼,所以,她才會選擇這名書生作為廝守終身的夫婿。
「兩人成婚後,生了一男—女,日子過得十分平淡而幸福,直到某天夜裡,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家中突然闖進了數十名手持刀劍的蒙面盜匪,將這家人強押上馬車,運至一處偏僻房舍。然後,為首的惡人取下了面罩,女子才認出那人竟是當年求親不成的愛慕者之一。
「那惡人對女子一直念念不忘,他恨極了書生,早已暗中計畫很久,特意將書生和他們的一雙兒女擄來,以他們的生死脅迫女子順從他,若是女子答應,便放了書生和兒女們離開,否則便當場殺了他們!」
羅剎眼中的傷痛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漠然的神色。「為了心愛的丈夫和兒女,她也只能答應。」
齊異紅唇微啟,很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卻又不願打斷他的話,只得繼續聽下去。
「在得到女子的屈服後,惡人便當著女子的面,將書生三人放走。之後,女子一直忍辱待在惡人身旁,聽從他的一切吩咐,只為了不再讓他傷害丈夫和兒女,可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白費……」
羅剎目光沉痛,喉頭乾澀,只要一想起娘親所受的屈辱,相當時一家人所受的痛苦,他便再也說不下去。
話聽至此,齊異輕輕歎息,心下已有幾分瞭然,遂幫他接了下去——
「我想,那惡人表面上雖然讓那名書生和兒女安然離開,可暗地裡早已對他們下了毒,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毒性便會發作。如此一來,不僅能令女子死心塌地跟著他,也能報復書生。」
羅剎點點頭,心口傳來陣陣疼楚,他咬牙繼續說著:「對,那惡人奸狠毒的心,竟想置那書生和兒女於死地,幸而老天行眼,雖然那書生與女兒都死於劇毒之下,可小兒子卻因體質特異而一息尚存,也算是命不該絕,他遇上了鬼門鬼王。鬼王見他體質與眾不同,起了惜才之心,將他救回了鬼門。」
他直直望著齊異,面容冷漠,似乎已將方纔的痛苦遺忘。
「接下來的事,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體內的毒就是因此而來的。在成為鬼門羅剎後,我出的第一次任務,就是替家人復仇,而我之所以會以黑紗罩面,為的不只是隔絕呼出的毒氣,更是為了不讓旁人見著我的臉,因為我的容貌……和我娘生得一模一樣……
他從來不曾忘記,全家之所以遭逢大劫,正是因為娘親那超平常人、絕世無雙的美艷容貌。
而他……偏偏生得和娘親一模一樣,這張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臉,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那些枉死親人的慘狀。
眾人癡迷傾慕的絕世容顏,只是替他家帶來了不幸的詛咒。
他不是沒想過毀掉自己的容貌,卻又下不了手。因為這張和娘親相同的面容,同時也是他對娘親唯一的追念。
齊異沉默了一會兒,明知不該問,可仍忍不住問出口:「那……你娘呢?」
羅剎一震,握緊了拳頭,恨聲說道:「她死了!早在我報仇之前,她已發現了那惡人欺騙她,在刺殺惡人不成後,她撞梁自盡,我……來不及救她……」
她伸出手,輕輕覆住了羅剎顫抖的大掌,目光柔暖。「你說過,你明白我的感受,而現在,我也明白你的感受。當時我也好想救我娘,可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尖叫、掙扎,最後咬舌自盡……我也救下了她……這些年來,我不只限那忘恩負義的惡人,也恨我爹的識人不清,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但是,那些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