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走了!」蕭愛走到門邊,打開門。
「蕭愛——」柯寄澎急急喊住她,像是有心情要訴說,話到嘴邊,卻又欲言又止。
蕭愛回過頭看他,神情在等待。
柯寄澎追到門口,藏住真正的心情,看著地上說:
「我送你。」
「不用了!」
蕭愛輕輕搖頭。走出了兩步,突然回頭,定定地望著柯寄澎,眸裡隱然有銀閃的淚光。「謝謝你,柯先生,你使我重新又相信了人類還是有真情真義的存在。」
柯寄澎呆了一呆。蕭愛這聲重新對他認生的稱呼,有什麼涵義存在?他慌亂地看著她,心中隱隱有種離分不安的預感,深覺蕭愛這一去,將是千山萬水;眼底濛濛全是她微笑生花的身影,但聽她如流水清清的聲音在耳邊又起。
「柯先生——你覺得奇怪吧?我又這樣稱呼你。」蕭愛又是一笑,在柯寄澎朦朧的眼裡,蕩起了一陣漣漪。「我只是想起了我們最初的相見。我從來沒有告訴你,但我一直很感激你,你是第一個不曾取笑過我、給我羞辱的人。本來這件事,我打算一直放在心底,但——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蕭愛說完這些話,便筆直走向向晚的暮色。
路邊早停靠一輛計程車,黃澄澄的顏色恰在訴說它在扮演離別這種角色。黃得是那麼鮮艷,柯寄澎心上突然一陣悸動,追了出去,一邊高聲叫著:
「蕭愛——」
他喊叫的聲音充滿了恐慌。已然走到計程車旁,開了車門正要坐過去的蕭愛,聽到他的叫聲,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閉眼一笑,彎身坐入計程車中。
那一眼讓柯寄澎真正的愣住了。他呆呆地停下連跑的腳步,愣愣地站在那裡,目送進入計程車中的蕭愛,隨著黃色鮮艷的車影,遠渺成一粒塵埃。
蕭愛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意,它預示了山長水闊,預說了別離分隔。他在那一眼裡,看見了萬水千山,看見了海角天涯。它在說一種感情在澎湃,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青石的路道向晚,伊人已遠,寂寞的心如死寂的城,柳絮,不再飛揚。
柯寄澎癡癡地獨立在昏暗的暮色中。有一輛藍色寶馬,悄悄的,頑執地跟著那輛黃艷的計程車。
數日後,已被劃為國家公園自然生態保護區的中部山脈地帶突然發生森林大火。大火燎原,火勢熊烈不可控制,連燒了五日才總算在消防人員的搶救下開出一條防火道,將火勢控制住,但森林受創已深,本來青翠蒼鬱的山林,被火燒摧殘成滿地瘡痍的焦土。
起火的原因不明,但根據林務專家的研判,人為縱火的可能成份極大。
人禍過後不久,三個星期後,同一地區竟又發生了成因不明的植物病蟲害。林木相繼枯死萎黃,漫延的範圍相當廣,並且以驚人的速度感染附近的林帶。
各大媒體、報章雜誌莫不以顯著版面報導這一消息,頃刻之間,那片原始山林帶擠滿了一波波的人潮:專家、學者、植物病蟲害專家、環保人士、達官貴胃、有關單位人員、關心自然生態的人士——等等。生態保育再度成了新顯學,再度躍上報紙頭條新聞,再度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這一切一切,嘈雜得像鬧劇,自有看戲的人愉快地在偷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新藝企業美輪美矣的大樓頂層總經理辦公室裡,侯路易甩著一張報紙,對嘴角揚著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報紙的戴如玉咆哮說:「你要怎麼挖他的根、刨他的墳、怎麼燒死他、怎麼毒死他、放蟲咬死他,我都不管!但是我警告過你,不准碰蕭愛的——現在她人在哪裡?她在哪裡?」
「我又不是她,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戴如玉當作沒瞧見侯路易青筋暴起的凶戾模樣,笑得好開心。
「我說過,不准你傷害蕭愛的!」侯路易又咆哮道,神情恨的像是要吃人。
戴如玉仍然笑得好開心,悠閒的看著報紙說:
「自從她失蹤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怎麼可能有那種本事傷害她!」
「你少裝蒜!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事全是你幹的?」
「你別血口噴火,我那有那種能耐!」
「你沒有,誰才有?」侯路易突然彎下了身子,瞇著眼,收起瞳孔,湊近戴如玉的臉龐說:「我以為蕭愛是你的朋友。」
他這句話說得餘音迴盪,裹滿了暗示和弦外之意。
戴如玉只是挑了挑後,無所謂的看著侯路易說:
「你以為?你以為的事還多著呢!」
「我錯估了你,如玉,我不該以為你會那樣輕易的放過蕭愛!」侯路易平靜的搖頭晃腦,說一句,晃一次。
「省省吧!路易。」戴如玉將報紙丟下,用比侯路易還銳利凌厲的眼神盯著他說:「你心裡根本不在乎蕭愛那個醜八怪;你想要她,只是因為得不到手。弱水三千,如果你只取飲一瓢,未免也太笨太傻,連我都覺得不正常。」她頓了頓,對他甜甜一笑,又說:「但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是吧?『新藝企業』的繼承人,對女人不該只有這等能耐!」
侯路易不發一語,靜靜地看著戴如玉,靜靜的將被他動怒甩散一地的報紙收齊擺放在桌上。他走向門口,臨出去時,回頭對戴如玉說了一句話。他說:
「如玉,你讓我再度覺得你跟我——我們兩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絕配啊!」
戴如玉回他這句話一朵微笑和一個無所謂的聳肩。蕭愛已經「不在」了,侯路易想怎麼諷刺也無所謂。
「呆子!」她低低對著侯路易的背影罵了一聲。
看候路易那種黯然銷魂的樣子,還似當真有幾分戀上蕭愛。男人就是這種下賤的動物,得不到手的東西越是寶貝。戴如玉高傲地昂了昂頭,冷冷一笑。
角落的光影在挪移,死角佈滿了塵埃。辦公室的天地是一式的灰,惡魔的尾錐掃暗了日光燈慘慘的白。
這時候,蕭愛和秋田托斯卡上的該是地獄或天堂?戴如玉艷紅的嘴唇邊角,笑紋起了一條又一條。
第十七章
大火延燒過來了,火舌從東翼的林帶一路吞噬向小木屋這個方向。四面八方都是火,整個山林幾乎完全籠罩在熊烈的火光中。
火光映天,燃亮著淒黑的夜空一片通紅,整個宇宙彷彿只剩下地球在發光。火聲嘩剝,是山林哭泣的迴響,億萬年裡的婆裟飛舞,都化入那聲聲的悲淒。
「托斯卡!」蕭愛對著滿天的火光,淒切哀叫一聲。
回音蕩來,夾著火焰毀滅的舞步。
「托斯卡!」蕭愛又淒叫一聲,不顧身上的灼痕燙傷,跌撞地衝往小溪流的方向。
這場大火來得太離奇,叫她害怕;但她怕的不是被燒死的可能,而是火舌對秋田托斯卡存活的威脅。
火焰變幻的身姿非常的綺麗,輕觸虛探,舞姿曼妙,舞步空靈。遠望明亮而溫暖,近看卻充滿了曲調和律動感,盈溢著一種激烈的情感,注滿了生命力,彷彿與天地交融擁抱。
可是那種種綺麗的姿態,卻是種毀滅性的燃燒。蕭愛的心也跟著在病狂的燃燒,連著這一片激烈的火焰,彷彿整個身體也跟這山林一樣,著了火。
「托斯卡!」
烈火衝上了天。火吻輕輕,在蕭愛的身、手各處,烙上了印。
「愛,你在那裡?」秋田托斯卡踏著火光而現。
「托斯卡!」蕭愛驚喜萬分,忘情的撲向他。「太好了!你沒事!」
「你受傷了。」秋田托斯卡憐惜地撫摸著她的傷處。
「只是些小傷,沒什麼大礙。」蕭愛衝他一笑,甩著手臂活動,證明她所說的不假。「真的!你看!只是些紅腫燙傷而已,很快就會沒事,你不必為我擔心。」
秋田托斯卡微微一笑,攜住蕭愛的手,看看狂燒的烈焰說:
「我們快離開這裡。」
四面八方都是火,火的精靈炎翼四煽,通天都被染紅,整個世界全是紅紅的明亮、紅紅的光。只有被燒殘的林樹成焦。
「小心!愛!」秋田托斯卡急忙擁住蕭愛,躲避開傾岌的焦木。
山林的世界,舉目所望,已完全陷入一片火海。秋田托斯卡緊緊牽繫著蕭愛,勉強避到小溪流邊,讓蕭愛依偎著他,躲蔭在他本體下。
小溪水流淺淺。火焰由四方呈輪狀包圍遍來,眼目所見,所有的宇宙全在火精靈的炎翼覆蓋下。
蕭愛依偎在秋田托斯卡的懷裡,靜靜望著那激烈燃燒著她生命的炎麗、火焰燃燒的姿態很美,以生命的激動感在躍動,釋放出最熱烈的狂潮。
看看那火燃燒的姿態——真美,卻是以生命的光亮在燃燒,律動美麗的影姿充滿了毀滅的威脅。」蕭愛靜看著火舞說。
「是啊,那是撒旦的美。」秋田托斯卡擁緊著蕭愛說:「不管是創造或毀滅,大自然的神奇都賦予他們這種攝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