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了,謝謝你的『藥』。」羅沙晃晃腦袋,想晃掉那種暈眩感。
「你是不是喝酒了?」速水真澄突然皺眉問。
羅沙吐吐舌頭,有點嬌憨。「只喝了一點點。」
速水真澄湊近她的臉旁聞了聞,敲她一詞說:「撒謊!」
羅沙便改口承認:「好吧!我承認,我喝了兩三點酒。」
「你鼻子變長了。」速水真澄還是搖頭看她。
「好嘛!好嘛!我是喝了『好幾點』。可以了吧?」她撒賴,將頭埋在手臂下。不讓速水真澄看見她的鼻子是否又變長。
「很多人在看你呢!」他在她耳旁輕聲說,牽著她的手到書店二樓附設的咖啡廳。
速水真澄把畫冊放在桌子上,羅沙順手翻了翻,說:
「這什麼?畫冊?」
「嗯。你喜歡的話,就給你。」
「不了!這是你的寶貝,君子不奪人所好。」羅沙把畫冊推開一些。「對了!你的畫展籌備得如何?」
「還早得很呢!」速水真澄喝了一口濃郁的黑咖啡。「現在還只是先把畫寄放在畫廊展出。」
「這樣啊!我一直很期待你的畫展展出。」
「那你就繼續期待吧」速水真澄開心地笑。「對了!這次在美術館的展出你去看了沒有?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有時間就該去的!」
「去過了!」羅沙支著頭說。
「哦?」速水真澄有點興奮。「說說你的感想──先說吧!你對『印象派』瞭解有多少?」
羅沙有點困窘,縮回支頭的手說:「我只知道這一派的畫家對光影色感非常注重,直接在戶外,根據自己對景物的視覺經驗作畫;用色忠實地反映陽光下鮮艷耀眼的色彩;完全取材自大自然,而迥異於傳統對色彩的描繪,開啟了近代美術的發展。」
「還有呢!說說你觀賞後的感想。」速水真澄顯得更有興趣了。
「因為觀賞的人很多,迴旋的空間有限,一開始我只覺得很煩躁,感覺那些畫看起來都很平凡,甚至覺得那些對它們讚美的言辭實在是言過其實。」
「然後呢?」
羅沙喝了一口黑咖啡,感到苦苦的,皺了皺眉。
「然後,」她說:「視線拉遠了看,我才發現,距離產生美感,產生震撼。遠觀和近賞的感覺竟是那麼不一樣!靠近看,是看畫家如何上色、作畫的技巧;可是說真的,我眼底的觀感是整個畫布上充滿一團團結硬成塊的油彩而已。而拉開距離觀賞,因視覺錯覺的緣故,畫上的每一道色彩,就都剛剛好形成美麗的構圖。」
「哦?」速水真澄的反應很平淡。
羅沙又喝了一口黑咖啡,突然極其神經地笑起來。
「騙你的!」她笑得有點牽強。「其實我是看了一堆資料,照本宣科而已。我根本不懂,只是看看而已。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去欣賞一幅畫?又如何能辨別一幅畫的好壞呢?要怎麼才能看出一幅畫的美在那裡?意境高低在那裡?」
速水真澄沈靜地看著她,臉色很柔。「我先問你,當你看電影時,你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去看它?根據它的得獎紀錄嗎?還是導演、卡司?還是根據影評的評論?」
「都不是,憑感覺。」羅沙小聲地回答,覺得自己回答得有點拙。「當然還是多少會由於導演、演員的關係去看。每個導演多半有他既定的風格,所以我會溯著這個風格去觀賞電影。不過──事實上,不管風評的好壞,一部電影先要有讓我感動的地方,我就覺得值得了。」
「這就是了!」速水真澄突然叫出來,嚇了羅沙一跳。「感動。不管是什麼,電影也好,繪畫也好,能讓你產生感動的,就是好的。一幅畫的優美在那裡,意境高低在那裡,甚至好與壞,都全在你自己的感受中。藝術是很主觀的,你覺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可是,我不懂畫──」
「你為什麼要那麼拘泥於「懂不懂」?什麼主義、派別、何人所作、源起,都只是一種知識而已,你隨時可以從書本得知這些東西。所謂『懂』,也許可能只是對美學的認識,藝術史的演進,以及作畫的技巧有所認識掌握,而基於這些觀點能自如地說評一幅畫而已。」
「可是……我連那個都不知道……」
「所以你覺得自卑?」速水真澄一針見血,羅沙臉色因窘困而見紅。
「你不必覺得自卑。」速水真澄微微一笑。「藝術欣賞純粹是一種心靈的饗宴,其實全憑感觀直覺去感受擁抱。比如你欣賞音樂時,作曲家是誰?曲名是什麼?只是一種知識,單單只是知道而已。你要珍惜的是這首曲子給你的感受;重要的是,它感動了你沒有。」
「唉!」羅沙重重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
「我想,我沒有一顆藝術的心。你不知道,我爸媽一直努力想培養我的藝術氣質,何是我嫌音樂吵人,歌劇枯躁,舞蹈無聊──我……唉!」
速水真澄又笑了。「你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你大拘泥於『懂不懂』,所以無法放開心情去感受。」
「可是……」羅沙的臉又紅了。猶豫了半天,她像終於下定決心般,又似很難堪地開口說:「可是……我老實說吧!大家都說那些畫有多好、多美,讚美得一塌糊塗;媒體,畫評,也稱揚得天花亂墜。幾乎一世紀來已成世界公認的藝術精品;可是我……我實在看不出那些畫好在那裡!他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觀點去論定一幅畫?」
她吞了吞口水,又繼續說:「每個人都在讚美;世界有名、有影響力的美術館也珍惜、收藏這些畫。而我,我只是一個默默無名,對藝術什麼也不懂的小卒,說這些話出去,不是笑死人了嗎?可是,我老實說,那些畫沒有讓我產生感動。」
速水真澄思考地看著羅沙,沒有答話。
羅沙困難地又吞嚥口水,臉色緋紅地又說:
「我想過,會不會是因為展出的場所,以及人潮限礙了我對那些畫的感受。你知道的,心情不同,對事物的看法感受就會有所不同。可是我想,終歸咎底,我大概是沒有藝術的細胞。」
「你又說自卑的話了!」速水真澄眼睛直直地看著羅沙。「不要被畫評家,或者一般人的認定所迷惑。我們常常迷信權威、迷信名氣、迷信輿論──總以為權威說的就是好的;有名望的人說的就是好的;甚至也認為多數人贊同的就是好的、對的。
這社會充滿著盲目的人;盲目崇拜,盲目追隨、盲目相信。不要讓人替你作決定,而接受人群、輿論加諸於你身上的思想觀念看法。千萬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觀直覺,相信你對事物產生的感動──不要管它是不是世界名曲。是不是世界名畫,是不是偉大的音樂家作的,是不是有名的畫家畫的。也不要管它是不是有名望的美術館收藏的什麼名畫,是不是什麼聲譽卓越的劇院上演的名劇──問你自己的心去感受,去喜歡自己感到美麗感動的事物,那就夠了。」
速水真澄欠了欠身子,喝口水又說:「當然,我們不能否定這些畫家的成就。事實上,我相信,不管是什麼藝術作品,每次看每次都能讓人有不同的感受。再說,先有過人之處,才會有過人之事──印象派大師突破傳統的格局,啟開繪畫的新紀元;這種創見,就足以奠定他們作品的不朽。藝術是需要不斷用心去體會,去探索,甚至於去思考。而有時,藝術作品也會因它的歷史價值而不凡。可以說,『時間』有時也是『價值』的決定因素。」
「謝謝你。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好過多了」。
藝術沒有定論,好與不好他沒有絕對的標準,端賴看賞的雙眼和心靈怎麼去感受。
道理很簡單呢!可是──
羅沙轉頭看著窗外夜景的燈光,突然想起了「那幅藍」。
第十一章
再過一天就是情人節了。一個我,一個他,結連成彼此的日子。
「什麼情人節!還不是商人用來騙錢的花樣!」耶魯不屑地撇撇嘴。
羅沙聽得同仇敵愾。本來嘛,什麼情人節,根本是全世界最卑鄙狗屎的一個日子。
台上耶魯繼續大發議論說:「現今社會道德意識淪喪,男女之間的關係糾葛結團、複雜混雜。又因時代進化,愛神的箭亂射,什麼三角、四角、外遇的關係,攪和得一塌糊塗,搞得曠男怨女一堆,卻處處肉慾橫流。」
「還有,瘋子呆子沒腦子的也一大堆!一個人時,處處說寂寞,真有人愛慕傾心時,卻又將人拒絕得那麼傷感情。真是有夠無聊透了!」
耶魯說得咬牙切齒,憤慨萬千。
祝艾波小聲說:「耶魯八成是被甩了!」
好像、大概、應該、看情形是這麼一回事。羅沙同情地看著耶魯,誰知他語鋒一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