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深情令薛佛動容,雖然她可能這輩子休想盼到一名男子對她情深若此,但總是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屬,而在她的眼裡秦學平和唐又詩不就正是一對名副其實的有情人嗎?
但是要怎麼做才能真正幫上他的忙呢?
「你說范拓蕪剛由英國回來?他回來的目的是什麼?之前在英國又是從事哪個行業呢?」這是薛佛首先想到的問題。
「嗯——就我所知道的是——范拓蕪在英國開了幾家夜總會、舞廳之類的店,後來全頂給了同業;三個多月前才回T市,聽又詩說可能會從老本行投資起,現在南京東路開了間酒店,上個禮拜正式掛牌營業;另外今天早上范拓蕪新成立的有線電視台開幕剪綵,又詩也參加了酒會——唉!自從范拓蕪回來之後,又詩陪他的時間多過我這個未婚夫。」學平不掩嫉妒,直言他的不舒坦。
「看來他真的很有辦法。言歸正傳,如果要分散又詩的注意力,首先必須先分散范拓蕪的注意力,或許范拓蕪對又詩並不如你所擔心的款款情深。」薛佛想起了那日在高地PUB聽到的內容,依范拓蕪談話的方式和用字,似是對唐又詩不那麼有情了。
「至於這點,我也曾經想過,只是不論范拓蕪的心意如何,只要又詩一天不對他死心,她一日就不可能披嫁衣嫁給我。」他憂心地說。
這倒也是。女人對感情的執著和癡情,有時候是很令人難以消受的,薛佛十分明白這一層道理,所以秦學平才會出此下策,讓唐又詩死心的惟一辦法就是——讓她以為范拓蕪另有意中人,根本連一絲一毫的愛情也不可能投擲在她身上,那麼識時務者為俊傑,秦先生的地位當然將可扶正,這是薛佛心底的盤算。
於是她說:「那這樣吧,我預先設定一個巧合來認識范拓蕪。」
「什麼樣的巧合?」
「他的夜總會既是新開幕,一定十分欠缺人手,最近失業率雖高,但是酒店小姐永遠不嫌多,我可以找一天他碰巧也在店裡的時候到那裡面試,如果運氣好的話,被錄取了,也許當天就可見到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薛佛是抱著兩肋插刀的決心,放手一搏。
秦學平一聽薛佛的建議,嚇了一跳,好歹她也是黃花大閨女,出入那種場合工作未免犧牲太大。
見到他的表情,薛佛明白他的疑慮,回說:「別為我擔心,我會見機行事,目的在認識他,認識之後我再藉機離職。」
見她很有把握的模樣,秦學平感激地說:「你這麼幫我,我要給你一筆酬金。」他正要拉開抽屜,拿出支票簿。
薛佛站起身,揮動著手,著急地說:「我不要酬金,我幫你並不是因為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我只是希望,我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別的有情人能夠得到。我自己有謀生能力,而且足夠讓我日子過得很舒服。你的酬金我一分一毫都不能拿,這是我惟一的要求,如果你堅持要給我錢的話,那麼,請你另請高明。」
這一席話說得是擲地有聲,好一個正義感十足的女孩,就因為同情他的處境,所以她決定幫他,這麼善良的女孩,他突然覺得不應該拖她下水。
「如果你——覺得勉強的話,現在仍然可以拒絕我。」他不太放心讓她一人同范拓蕪周旋,似乎很殘忍。
「既然答應你了,自會全力以赴,不過不能保證他一定會看上我;若是無法撼動他,恐怕你還是得另覓佳人。」她作了最壞的打算。
他朝她展露一抹看重她的笑容,中氣十足地說:「如果你都無法令他動心的話,那麼普天之下我再也想不出還有誰能有如此魅力了。」
她感激地點點頭,道了謝,謝他對自己的信任和信心。「給我范拓蕪夜總會的地址,我準備好了之後,會伺機開始我的計劃。」
秦學平在紙上寫下了地址和店名,順口告誡她:「名字雖是夜總會,其實和酒店無異,你可得小心,那裡每天所上演的全是人性最原始、最醜陋的一面,聲色犬馬,我擔心你會被那裡的污穢所感染。」
她心裡有數。酒店——可說是慾望之深淵,她早應該從自己的象牙塔裡走出來了,離開自己所築的烏托邦,才能成為真正的新時代女性,不再是方凱口中的「稚嫩薛佛」。是了,方凱不喜歡她的天真,珠兒怎麼樣都比她世故許多,該是她脫胎換骨的時候了。
正好借此機會。
第二章
今晚的夜色涼如水,秋日的薄衣似已敵不住初冬的氣息。薛佛挑了今晚履行她的諾言,這是需要勇氣的。
為什麼是今晚呢?因為唐又詩昨晚和范拓蕪又一次到高地品嚐小酒了,恰巧她也在場;也因為今夜范拓蕪一定會到酒店處理賬冊,最後這一點是她昨晚無意間「偷」聽到的。
為了使今晚的演出更逼真,她特地到東區買了套新衣,現在就穿在她身上。
半透明的亮緞衣身,和全透明的印花袖,背部微露的玫瑰紅緊身短洋裝,足蹬三寸高跟鞋,身上擦的是「致命的吸引力」。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俗麗的氣質,她相信這一身打扮讓她更有說服力,手上和衣服同色系的寇丹,因為這整條街的霓虹燈,正閃爍著另類的庸俗。
她依著心裡默背的地址找到了此次演出的舞台,她深呼吸了一下,瞧著鑲嵌在紅木上的酒店名稱,不!是夜總會的名字——海之朝露。
此處位於大廈的三樓,佔地一千多平米。她怯生生地推開了咖啡色的玻璃門,心跳如鼓,見到裡頭黑鴉鴉的全是人,有人喝酒,有人跳舞,還有歌星在舞台上唱歌助興,她立刻後悔答應了秦學平要幫他忙的事,這對她而言確實有些高難度,可惜臨陣脫逃的念頭才起,耳畔卻響起:「歡迎光臨」的客套話。
「小姐請問您是找朋友,還是一個人來欣賞節目?」說話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郎,身材高挑,一百七十厘米左右,身著開高叉的改良式旗袍,合身的剪裁,把女郎的曲線襯托得凹凸有致。
她吞了口口水,怯然地朝女郎笑說:「我……我想來……應徵適合的工作。」
結結巴巴地才把話說完,對方倒也明白薛佛的不自在,領了她往後面休息室走去,邊走邊告訴她:「我們是還缺一些人手,不過那方面的人才都是經由老闆親自面試的,你的運氣不錯,老闆今天剛好來,你才不至於白跑一趟。老闆喜歡有話直說的人,如果待會你有任何疑問或要求,直接把它說出來,老闆喜歡聽實話。」
女郎敲了門後說明來意,聽到裡頭的回話才轉動門把。
「謝謝你。」薛佛給了她友誼的一笑。
女郎也投以善意地回應,「我叫艾咪,希望咱們有機會成為好姐妹,這裡的福利是同業裡最好的。」
薛佛點了頭答謝對方好心的提醒。
推了門,用盡全身的勇敢,踏進屋內。
范拓蕪坐在大辦公桌後方的皮沙發裡,她小心翼翼地研究著這個奇妙的地方。她注意到他的身後掛了一幅用行書瀟灑寫成的兩行字——
風風雨雨,寒寒暖暖,處處,尋尋覓覓。
鶯鶯燕燕,花花夜夜,卿卿,朝朝暮暮。
「坐!」他低沉地吐語,緩緩地抬頭。
薛佛發現今夜看到的他有著一股吊兒郎當的味道,有別於往時的優雅。
他的臉龐極具吸引力,簡直可以用英俊得有罪來形容。深邃的靈魂之窗,似乎要將人透視。
她才剛坐定,好不容易平復了內心緊張的情緒,就聽見他淡漠地道:「你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甚至連交談都還未開始。」
范拓蕪再由頭到腳打量她,冷冷地說:「你不適合這裡。」
有一會兒,她只是瞪著他瞧,沉默不語,她沒料想到,才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她就被三振出局了。他竟然連一絲機會也不給她,她看著他黑似煤炭的雙眼,有一綹黑髮不規矩地垂落在額頭,有些自嘲地說:「沒想到我竟然連這種原始的錢都不配賺。」
他微蹙眉,揚揚不馴的眉峰不同意地道:「如果你認為在這裡工作是出賣靈魂、出賣肉體,那麼你是徹底的觀念錯誤。我這裡是夜總會,不是酒廊,不是應召站,這裡的小姐和客人是不被允許在我的地方進行性交易的,下班後的私下交易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在我的地方,絕不可有低俗下流的勾當。」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又說:「不過以你的資質,我看恐怕換成是賣笑賣身的酒廊也不會錄用你。」
最後這句評論,激起薛佛的微怒,「你真是殘忍,這樣刻薄的一張嘴,不怕死後下地獄。」
她不願繼續待下去遭受羞辱,正欲起身,他冷哼一聲:「呵!才說你兩句就不舒服了,這脆弱的心靈如何應付這裡送往迎來的生活,虧你還想吃這行飯,聽你剛才的反應,不就更加證實了我的話,你根本不適合這個行業,不如試試其他清高的行業。」他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隨意把玩著桌上的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