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寶哥的陳述,哽塞在成珞心頭的悲悵化作清淚落下粉頰。
教她如何相信,那樣強健勇猛的男子,會死於一片混亂之中?瀲水的黑眸是絕對的悲涼。
她搖頭,「不會的,他要我等他回來,他不會撇下我一人獨自活在濁世裡。」
「姑娘,路都統畢竟也是血肉之軀,會遇上什麼事誰也說不準。」銀銀陪著成珞一起掉淚。
「寶哥,你確定主人不在瓜州渡?」她抖瑟地問。
「由瓜州渡回來的士兵說沒人見過咱們主子。」
成珞心頭的焦慮較先前更深,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他與她只能相逢於陰曹地府。
「姑娘,此處不宜久留,不如咱們去找你那些住在大街上的朋友,請他們幫幫忙。」銀銀記得上回送信時,客棧女老闆友善的態度。
成珞陷入沉默,合眼凝思。「我不該拖累你們。」繼續留下來誰也沒把握叛軍會不會對他們不利,銀銀和寶哥沒有義務陪她一起送命。
「主人若有幸活著,他要找我們其實很容易。」
銀銀說。
成珞睜開眼.眨掉眼眶裡的熱淚,「你們回鄉去,我會照顧自己。」
「姑娘,我們送你去福星客棧,見你安全我們才能放心回鄉。」
拗不過銀銀和寶哥的善意,成珞點頭允了他們。
成珞一進福星客棧,看見伊靜亢和盧期元正在下棋。
「你可出現了,把我們急壞了。」伊靜亢先放下勢在必得的棋局,衝向成珞。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向你們報平安的。」
「你怎會一個人?」盧期元問。
成珞受不住兩人由衷的關懷,許久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一個人,是都統府的人送我來的,只
是我讓他們回鄉避禍去了。」
「路爵非呢?」
成珞無法回答伊靜亢的問題,只是一逕的落淚。
「怎麼回事?我們全以為你們在一起,難道我們猜錯了?莫非路爵非真如傳聞……死了?」
盧期元撞了一下伊靜亢的肩頭,「別烏鴉嘴。
珞兒,路爵非是不是叫你來向我們辭行?你們準備浪跡天涯,過閒雲野鶴的生活?」
成珞搖搖頭,愈哭愈傷心。「不是的,爵非、爵非一直沒有音訊……」
「他到哪裡去了?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盧期元憋了許久才把放在心頭的話一吐為快。
「你自己不也是烏鴉嘴。」伊靜亢白了他一眼。
「珞兒,你別哭,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明白,大夥兒好計量計量。如果他仍活著,咱們萬萬不會放過任何救他的機會。」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我沒有他的下落,他告訴我他要去遼陽,可金國的皇帝去的是瓜州渡啊,爵非該在的地方應是瓜州渡,不會是新帝即位的遼陽。」
聰明的伊靜亢眨了眨眼,靈機一動。「這代表路爵非很有可能也是叛軍的一員,他是新帝完顏雍的人馬。對,一定是這樣,路爵非事實上是暗藏在海陵帝身旁的反賊,他真正效忠的人是昨日在遼陽即位的完顏雍。」
是的,這番剖析,才能讓路爵非之所以莫名其妙音訊全無提供解釋。
「他在遼陽輔佐新帝?」成珞喃語。
「九成九是這樣,像他那麼不平凡的男人,隨隨便便死在普通人手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老天爺不會容許的,你放心,路爵非一定會活著回來。」
盧期元點頭同意伊靜亢的看法。如果上天注定成珞不愛他,他寧願路爵非長命百歲,也不要成珞心碎、痛苦的獨居世上。
「你先在這裡住下來,耐心等著,會有好消息的。」
☆☆☆
這頭,路爵非辭別了新帝王準備回燕京。
「你真捨得拋下一切。」王橫追了上去。
「什麼是不能拋的?」他反問。
「沒了這一切,你拿什麼過生活?」
他不想向王橫解釋生命真正的意義,對他而言,王橫所追尋的不再是他現階段所必要,他唯一
牽掛在心的是她,他愛她,瘋狂的想獨佔她的一切。
「生活可以很簡單。」
王橫不相信。 「本來我也計劃在新帝即位後退隱山林,可名位實在太誘人了,我捨不得放棄。」
「我為國家已經付出太多心血,往後有限的生命我想為自己活,所以我選擇急流湧退。」
「失去一切,成珞姑娘還會愛你嗎?」王橫殘忍的提醒他,「她認識和愛上的是位高權重的路都統,你不再是都統後,成珞不見得會跟著你吃苦。」
路爵非只露出短暫的疑慮,隨後信心滿滿的道:「我還是我,她不可能改變她的心意。」
「我沒有你樂觀,女人基本上會喜歡他的男人
高人一等。」王橫說這麼多負面的話,無非是希望他留下來,坦白說。路爵非就像天一樣喊水能結凍,有他在的地方衰神不敢撒野。
「你認識的女人有限。」躍上馬背,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不信她是個貪圖富貴的女人。
同樣失去富貴榮華的不只路爵非一人,完顏獲和完顏琳兄妹亦如是。
所不同點在於路爵非為主動拋棄,完顏兄妹則是在被動的情況下被打回原形。
「我現在才發現,從前老愛歎氣是無病呻吟。」
完顏獲望著王爺府匾額有感而發。
「真要離開還真有些捨不得。」完顏琳抹了抹離情之淚。
「你不是很討厭做父王的女兒嗎?眼下就能如願以償了。」
「以前擁有那些地位時覺得不屑一顧,老是羨慕平民百姓的生活,如今沒了公主身份,我看連交個朋友都沒那麼方便了。」她非常瞭解所謂的階級分別。
「走吧。」
「上哪兒去?咱們交出這座府邸後已無處容身了。」她遲疑的看著兄長.
「這些年來我存了不少銀兩,趁新帝無暇管咱們這些沒落貴族前,我們找個不起眼的地方買間屋子住下,省著點用,吃喝一輩子不是問題。」
「要不要請爵非哥哥幫咱們忙?」她天真的問。
「爵非是敵是友我心裡一點底也無,怎麼請他幫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完顏雍是靠誰的力量自立為王的。」
「好可怕,我們都被爵非哥哥給騙了。」
他了然一笑,「父王暴虐無道,要不是他有恩於咱們,我一樣會起來反抗。」
「你不恨爵非哥哥奪走父王的性命?」
「父王不是爵非殺的,我何恨之有。」
他和完顏琳一樣納悶,以他們和路爵非相交頻繁的程度,他竟能瞞天過海,躲過兩人敏感的心思。
原來他實為完顏雍所用,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幫助完顏雍謀大位。
「天快黑了,要找新家也得等到明天,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今晚吃住的問題。」
「福星客棧可以滿足你挑剔的要求。」
「客棧?」她瞠目看著兄長。
「不好嗎?你現下可不再是公主了,能住客棧已是最舒服的招待。」
她嘟著嘴, 「我當然知道我已經不是公主,可心理還沒完全調適過來嘛!」
「不住客棧,那要住破廟羅?」
住破廟是更差的選擇,她只得硬著頭皮跟著兄長往人多嘴雜的福星客棧而去。
☆☆☆
「怎麼會在這裡看見你?」晚膳時完顏琳指著成珞鼻子哼了聲。
「沒禮貌!不許亂講話。」完顏獲不好意思地斥責了妹子一聲。自己妹妹直來直往的個性,很容易得罪人。
他在乎伊靜亢怎麼看待他,他不想考驗女人,怕禁不起考驗。
「我怎麼不知道你在燕京還有其他朋友。」
不領她好意的伊靜亢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完顏獲拉著她的手,邊走邊說:「咱們到南郊看冰湖融化的美景,成珞這麼大的人了,不會走丟啦。」
成珞笑看看相襯的兩人,思及孤獨的己身,心中不禁一陣惆悵,毫無在汴京時為理想從容自得的心情。
這種情形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成了一名被愛情俘擄的階下囚。
她搖了搖頭,不許自己再想下去,滿腦子都是來自於對他的渴望和愛,而他呢?他愛她嗎?
會不會只是她自作多清?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他能給她,縱使心思再細如她,臆測終究是臆測。
走著走著,一個時辰過去,她竟不自覺來到與他共度三日晨昏的木屋。
推開門,四周仍和她離去前一般並無異樣,她倚在門扉邊合上眼,試圖忘記在這間小屋裡所經歷的所有甜蜜,太過強烈的記憶對自己絕無好處。
再張開眼時,映人她眼簾的是路爵非一雙幽邃的黑眸。
她僵住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平息心中的騷亂。
他逼近她,一抹玩味的笑在他冷酷的唇邊揚起。
「我回來了。」他淡淡的道。
她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緊擁著他寬厚的胸膛哭嚷:「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撫著她輕聲喃語,「讓你擔心受怕不是我的本意。」
「你去了遼陽嗎?」她抬起星眸,把心中的疑惑問出。
他自在的頷首,「我成了道道地地的叛徒,我幫助完顏雍推翻海陵帝的政權,這麼做無非是希望老百姓能有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