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黛絲並不習慣和人過於親暱,她雖接受了安妮,卻似乎不希望她將失怙的情感全轉嫁到她身上,那樣的反應,彷彿她也是個隨時要離去的人一樣。
睇著她拾級而下的踽踽背影,安妮不禁臆想,姑婆的一生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使得她如此緊閉著心門呢?
這樣的思緒不過一瞬,下一秒她在打開天窗見著了恍若觸手可及的星子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狂喜的尖叫。
這樣的尖叫在夜裡九點起就已靜默的村落自然突兀,可除了赫奇警示的咪嗚聲外,倒沒人探頭發出詢問。
那一夜,安妮和她的泰迪熊躺在床上,開著窗,睡在滿是星子的天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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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腿蘋果派,短腿蘋果派!」
Oh,Shit!又來了!
安妮怒然旋身自地上捉起一顆小石子,朝出聲方向扔了過去。
咚地一聲靜了片刻,接下來的發展讓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
上帝曾說,有人打你右臉時就該湊上左臉,這話是有遠見的:
因為那些既然有膽敢在背後喊你短腿蘋果派的人,絕對也會毫無顧忌地在受到攻擊時予以反擊。
不僅反擊,且是投桃報李地回敬大且多了數倍的石頭。
面對著即將飛王的石頭雨,安妮連鬼臉都還不及扮出就跳上了單車落跑。
扼腕!她想著,若自己有古龍筆下的彈指神功就好了,想像中,她一個旋身扔得小子們滿頭包;而現實裡,她卻正被幾個義大利小鬼追得落荒而逃。
罵小鬼沒冤枉了對方,那些小癟三頂多十一、二歲,可仗著天生的長腿優勢,硬是把安妮這東方來的「微矮」女孩打入了短腿一族。
義大利人是熱情沒錯,可在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地痞流氓、無所事事的街頭小霸王,像蒼蠅一樣無所不在。
安妮來到安奎拉拉已經兩個月了,學校還沒開學,她每日窩在家裡不是學學義大利話、加強英語,就是陪著李黛絲打打毛線,再不然就是看赫奇捉老鼠,因為悶得慌,她才會選擇在黃昏時騎著單車到處走走,也才會幾次在無意間闖入小鬼們的勢力範圍。
安奎拉拉不像台北有隨處可見的網咖和KTV,於是乎,捉弄一個由外地來的東方短腿女孩,竟意外成了他們近來最有興趣的遊戲了。
褪雖不及人長,可所幸安妮以前在學校跑過百米,貓捉老鼠的耐力賽對她不是問題,不過今天她卻犯了個錯誤,方向沒捉對,竟往郊外騎去,那兒雖有可容遮蔽的樹林與土墩,卻少廠曲折挾隘的巷弄。
換言之,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邊騎車邊惱恨,什麼叫短腿蘋果派?!
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的她,在過住的十六年歲月裡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了多少截,好吧,若真在這些外族人士眼裡她算是矮了點,可那也該叫做「嬌小玲瓏」,而不叫短腿,OK?
至於蘋果派?!
好吧,她承認若要她畫自畫像,只消用一隻圓規畫幾個大小不等的圓圈即可完工,但這叫做娃娃臉,好唄?
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懂嗎?
雖然她是個極愛吃蘋果的人,每日三餐外加消夜分別都要幹掉一顆蘋果方可饜足,可愛吃蘋果並不代表就會變成蘋果,就像愛吃榴楗的人不會變成榴槤是一樣的道理。
倉卒間安泥拉回了思緒,拾起頭望了望四周她才發現,自己竟在不自覺的騎到了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兒,是哪裡?
當探索的視線落在個張著大嘴的人臉時,她發出了尖叫,還一個不小心由單車上跌落。
下一瞬,她撫撫胸口會意了過來,那並不是真正的人臉,只是棟有著張大嘴人臉的鬼屋罷了,只是落日餘暉下,在參差掩映的枝椏間,它矗在那兒顯得十分的詭異,才嚇了她一大跳。
怪獸庭園!Parco dei Mosrh!
安妮腦子裡瞬間閃過這個字眼,黛絲姑婆曾告訴她,有座滿是石雕怪獸的庭園位於鄰村博馬佐郊區的山腳下,天知道,她竟在無意間騎了這麼遠?
不知是眼花還是義大利半島熾烈陽光帶來的錯覺,她似乎見著一條黑影沉坐在高高的石屋上。那麼高,是貓嗎?
下一瞬,就在她將手遮在眉上想瞧個清楚之際,冷不防後頭雜沓足音已至,並傳來了嘿嘿的壞笑聲。
糟了,光顧著新的發現竟忘了後頭尚有追兵!
回過身,安妮乍然心驚於對方的靠近卻沒看見後頭的石階,一個踉蹌她往後跌倒,屁股摔得疼,手掌心也被地上尖石給劃破了。
「你們追著我,」受傷讓她冒出了火氣和文法不是很正確的義大利話,「究竟是想做什麼?」
黃昏時分,在密林蔽天的樹林裡,他們是想強暴個東方女孩,還是想殺人毀屍?將個短腿蘋果派當做肥料,埋在這個滿是古怪雕像的詭異地方?
眼裡噴著偽做強勢的火焰,安妮的心卻已快讓自己豐富的想像力給嚇死了。
帶頭的小鬼拋了拋手上的石頭,要笑不笑、吊兒郎當地抖動著他的一雙長腿,朝她走來,扯著惡笑的他正要開口,卻突然被身後人給扯了扯袖管,接著幾個人一起抬高了眼睛朝石屋頂望了過去。
下一秒,他們慌慌張張的拋掉手上的石頭,轉過身飛奔離去。
看著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幕,安妮傻愣了半天,覺得像是親眼目睹了一出還沒開始便散了場的鬧劇。
大白天的,他們究竟在怕什麼?
這座庭園,難不成除了怪獸還有鬼?而那,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的黑影嗎?
回過頭,她的眼睛再度攀向石屋頂端。
這一回,落日已殘,光線不再是問題,她首次看清楚了屋上的人影。
不是貓咪,只是個男人,一個黑髮銀眸的西方男人。
若非他的眼神在與安妮的交會時出現了一瞬光影,若非他穿的是二十世紀的衣服,她真會將他當成了園子裡的石雕之一,一個古希臘羅馬神祇的石雕,這樣的印象,不單源自於他的長相,還有那他銀灰得透著邪氣的瞳眸。
他是戴了有色的隱形眼鏡嗎?否則銀灰色的眸該是極罕有的吧!
他的五官深鑿而立體,鷹勾似的高挺鼻樑,深凹的眼眶,寬而薄的唇,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得超乎想像,只是……安呢忍不住皺了眉,他的膚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當然白種人的膚色本就較黃種人來得白淨,可眼前這男人卻是蒼白得有些不正常,有些怪異的病態。
真令人難以想像,那些惡狠的小癟三竟是為了這樣的男人,而放棄了即將到手的獵物?
這男人,究竟有什麼令人害怕的地方?
先前對於她和那些小癟三的衝突,男人倚在石屋頂上的身軀沒動彈,傭懶眼神亦沒變,並沒有插手的打算,更對她這短腿蘋果派沒生半點興趣,可這會兒,他突然見著了她手心上正緩緩滲出的血絲,那一瞬間,不知是否多心,安妮競覺得他的眼神由冰轉成了……
熱烈。
是的,那樣的眸彩,真的只能以熱烈兩字來形容。
下一刻,男人躍下了屋頂朝她走來。喔,老天!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跳躍的動作能夠這麼好看,這麼性感,就好像他是種有著翅膀的生物。
她知道這種形容有些荒謬,可真的,她完全阻止不了這種錯覺的產生。
此時,她才知道他不但生得好看,且高得嚇人,有一百九十多公分吧!
想起自己一百五十六公分的身高,她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了。
是呀,是該喘不過氣的,因為他正朝著自己走了過來。肩寬腰窄,臀部有力,腿上堅硬的肌肉隨苦行進自然地律動著,他矯健的身手及肌肉,與那慘白的膚色甚不搭調。
他向她緩緩走近,緩緩在她眼前蹲低身,向她伸出了手——
天哪!安妮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所謂的偶像劇也不過如此。一個荒涼的樹林,一個橘黃橙的傍晚,—次英雄救美的浪漫際遇。
男人伸出手,卻不是探向她蘋果似的娃娃臉,而是將她受傷的手握在掌心,然後抬到嘴邊,接下來,她瞪大了眼瞧著他伸出舌頭舔舐起她的血。
「天賜的寶物。」
他說的是英文,是這幾日裡安妮已然熟悉了的語言,雖然帶了點怪異的南歐腔,但聽得出他並不是道地的義大利人。
天賜的寶物?!
她忍不住紅了臉,這是句恭維?
他的吸吮弄得安妮渾身麻滋滋地,卻沒有讓她感到不適,甚至……上帝見諒,他的唇竟讓她想發出軟軟而舒服的輕哼,不過不能怪她,這畢竟是毫無經驗的她與異性的第一次親暱接觸,她才十六,他這麼做叫做勾引未成年少女!
腦海中突然出現白蕪斯文的臉,安妮用力抽回手並將它藏至背後,雖然面前男人的長相絕不輸給白蕪,但若要她選,她還是要同文同種而不怪異的白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