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冬天的天氣就總是這個樣子。
小彼得跳到床上去,舔著葉帆的鼻子,葉帆還睡眼惺忪地說:「彼得,我睡得很舒服呢,讓我多睡一會兒吧!」
說著便又轉了個身,繼續她的好夢。
彼得知道主人不願起床,於是百無聊賴地自找節目。
它跳到床頭的桌子上去,用鼻子嗅著傳自紙袋的香氣。
對了,那是昨天晚上小主人要留待到今早才用的早點,小彼得是老實不客氣,更兼迫不及待地伸出前爪要把紙袋的那塊薄餅抓出來。
也許是小彼得太心急之故,過分用力了一點點,整包薄餅就給推跌到地上,還正正跌進了一盆放在桌邊的清水裡。
那盆水原是昨天用來洗涮葉帆房間的,要待今兒個早上貝欣或是添伯來給她送早點時,就會得帶走倒掉。
薄餅掉進去了,應該是作廢了,可是小彼得並不甘心,它趕忙的跳到地上去,急急地攀著盆子的邊沿,要把浮游在水面上的那包薄餅抓著。
就活脫脫像貓捉老鼠的遊戲,因著薄餅連紙袋浮在水面,小沙皮狗實在無法著力,一爪抓下去,反而讓紙袋滑脫了,繼續它載浮載沉的命運。
小彼得一下子情急了,縱身向前,用力地要把紙袋抓住,被抓住了的紙袋往下一沉,反而令小彼得失掉了重心,掉到水盆裡去。
這下可危險了。
說到底小沙皮狗還是很小,它幾乎是要沒頂了,只能拚命地掙扎著。要抓住水盆邊,再跳出來,就是沒有著力之處,只能微昂著頭,不住發出吠聲求救。
葉帆朦朧之間聽到了小彼得的吠聲,第一個反應還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再聽下去,因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了,回轉身來,就看到在水盆內苦苦掙扎的小沙皮狗。
葉帆嚇壞了,立時間坐起身來喊叫:「救命呀,救命呀!」
第三部分
第5節 突圍出擊
睡房內還是寂靜一片,沒有聲援,沒有救助,連人影都不見有。
葉帆瞪著眼,看著小沙皮狗在水盆內拚命掙扎,快要沒頂了。
她不知哪兒生來的一股力氣,竟立即掀開了被,就跳到地上去,急急走前幾步,伸手就把小彼得提起來,緊緊地抱在懷內,然後她聽到一聲驚叫,是剛衝進來的貝欣的聲音:「葉帆!」
然後她才覺醒似地望著站在地上的自己,忽而雙腿一軟,就摔在地上。
貝欣撲過去,緊緊地抓住葉帆的雙臂,說:「你看到嗎?你看到自己創下的奇跡嗎?啊,葉帆,你終於能站起來了。」
葉帆如在夢中被喚醒過來,猶有相當的迷惘,她說:「我終於站起來了嗎?可是,現在我……」
貝欣搖撼著葉帆,說:「能站起來一次的人,就永遠能在摔倒之後站起來了。最艱難最困苦最沒有把握最缺乏信心的也不過是第一次,有過第一次,以後一切就不再是問題了。」
「貝欣,我應該相信你的話嗎?」
「不,你不用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你的確有能力做到了。」
「我是為了彼得。」葉帆看著正在懷裡抖索的彼得,竟然熱淚盈眶起來。
「為了彼得的安危,你尚且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更何況為了你自己畢生的幸福與前途,必然做得到。」
「貝欣!」
葉帆歡喜得與貝欣緊緊地抱在一起。
的確,以後的一段日子裡,葉帆要克服的困難其實不算太難了。拯救小狗的一役讓她重拾信心,她在接受威爾遜醫生特派的物理治療師給她循序漸進的訓練時,進步得異常快速。正如威爾遜醫生的預測:「病人的意志力往往是病例成功的關鍵。」
就因為葉帆試過站起來,她知道自己可以做得到,從此就肯大膽嘗試了。
三個月下來,葉帆已經能拄著枴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路。
就在一個星期天,葉帆在貝欣和小彼得的陪伴與帶領下,走在士丹利公園的草坪之上,享受著那種渾身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溫暖,叫她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貝欣輕輕地攙扶著葉帆,關懷而殷切地說:「你累嗎?我們可以找張椅子坐下來歇一歇。」
葉帆沒有回答貝欣的問題,她只是認真誠懇得近乎凝重地說:「貝欣,為什麼我會這麼笨,只須加把勁就能成功的事,我竟然會躺著避著而不去嘗試去努力,直把很多寶貴的光陰都虛耗掉了。貝欣,從明天起,我到店上幫你幹活去。」
貝欣讓葉帆坐到公園樹蔭下的一張椅子上,小彼得老在她們的腳邊團團轉。
「到店上幫忙不是你第一件急於要做的事。」
「為什麼?」葉帆問。
「你有你當前的責任趕緊要負。」
「那是什麼呢?」
「上學去。」
這似乎是個葉帆已然遺忘了的名稱,慢慢地自遠而近地重現在她腦海之內。
「我沒有想過我能再上學去。」葉帆道。
「你也沒有想過你會從床上爬起來,再自由地在地上走動,對不?不都是一步一步地恢復舊觀了。所以說,葉帆,你要好好地唸書,重新追趕功課。」
「可是,貝欣,你呢?」
「我?」
「對呀,我能做的事其實你就更能做了,你比我強得多。」
「別說這些孩子氣的話,我不同你。」
「為什麼不同?」
「我需要照顧成記飯店和我們一家。」
「以前沒有你,成記飯店一樣能撐得下去,不是嗎?你已經盡你的所能令葉家氣像一新,且挽救了一條沒有用的生命,你還要為我們多做些什麼呢?貝欣,你該為自己想一想。」
葉帆差點就說出口來的一句話是:「跟在我爸爸後頭幹活是不會有前途的。」
可是,她怎麼樣也說不出這麼一句直率話來,不是單為怕傷貝欣的心,而是倫常尤在,她是她父親的女兒,這重尊卑有別、親情至上的枷鎖一直擱在葉帆的肩上,成為沉重至極的負擔。
她所有的行為思想都無法解脫這個桎梏。
於是,葉帆只能解釋說:「貝欣,呆在成記飯店一輩子是浪費了你的人才,你有潛質可以突圍而出。」然後葉帆再加多一句解釋:「那時你再回過頭來關照我們也不遲。」
貝欣道:「你的這幾句話真是對我至大的恭維,也實在是我很大的安慰。」
「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
「那麼,我和你一同上學去。」
才這麼說,小彼得就在貝欣的腳邊吠起來,好像表示它也認同。
直把貝欣和葉帆笑彎了腰。
貝欣這才正經地說:「且看著辦吧,我可以辛苦點,晚上騰出時間來念成人夜校,我聽電台有這種學校的介紹。」
葉帆忽然醒悟地說:「很好啊,我日間上課,晚上回店裡來替你管帳,你便可以有時間上成人夜校了。」
二人興奮地緊緊地握手為憑,委實是太高興了。
日子似乎在她倆逐步實現計劃中度過。
當然貝欣心裡明白,現狀決不是她生命旅途上的一個一成不變的模式,在往後必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編排不斷發生,影響著她的人生抉擇和方向。
總算經歷過不少磨難的貝欣,並不害怕變遷與逆境。
正如她對葉帆說:「能夠站起來一次的人,就等於他已有了這種摔倒在地也必能翻身的能力了。」
前景再坎坷,前途再崎嶇,貝欣還是滿懷信心地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腳踏實地,做好份內之事,把成記飯店管理得好了,手上多一點積蓄,以備不時之需。
這天下午,貝欣趁店內客人稀疏之際,挽了一大桶的水,到飯店外頭洗刷玻璃窗。
有位穿著整齊的中國男人在店門口來回踱步,看樣子是在等候車子來接載他的。
大概等了五分鐘左右,對方就忍不住向貝欣說:「姑娘,這兒是唐人街的成記飯店,是不是?」
「是的。」貝欣答。
「這附近還有沒有成記飯店?」
「沒有了,只此一家。」
「我約了朋友來接我,總候不著他,真怕等錯了地方。」
「這一連幾條街都是唐人街,我們這兒是片打東街,你的朋友有沒有弄清楚?」貝欣看對方斯斯文文的,故而便熱心地提點他。
「這我可不知道了。」對方有點急躁起來,能借個電話用,讓我問清楚嗎?「
貝欣點頭,道:「進店裡來吧。」
貝欣從櫃位後面取出了電話給那位男子,讓他把等候地點跟朋友說清楚。
放下電話之後,男子瞥見了櫃檯下擺設的香煙檔,便道:「你們也賣香煙?」
「對呀,賺外快。」
「那麼,給我一包『三個五』。」
貝欣取出了香煙,跟著,又有點猶豫:「先生,如果你不吸香煙的話,不必為了借用過電話就光顧我們。」
那男子聽了貝欣的說話,有一點點的感動,再瞥了電話筒一眼,便說:「你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人,不貪小便宜,我恐怕你會被老闆責難。」
貝欣笑,也隨著對方的目光,瞥見於電話筒上貼著的張紙,是這樣寫的:「如非光顧,借用電話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