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軒拿著紙杯咖啡回來時,遜君面前多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胖胖的女人,正哭鬧不停:「賣命嗎?才那幾千塊一個月的薪金,就要了我女兒的命不成I你是那姓丁的女人,我女兒天天廢寢忘餐,年頭忙至年尾,就是為你賣命,她說她怕上司說她不夠勤力。你要下屬賠上老命,好讓你陞官發財,你於心何忍?」
若不是旁的親屬硬把那胖女人拖住,她早就撲向遜君,把她的皮撕了下來!
遜君干睜著眼,雙唇分明地顫抖著,只是做不得聲。
明軒一個箭步上前去,護住遜君。
丁遜君把雙肩縮起,直往明軒的懷裡躲。
「這位是李太太嗎?你別衝動,丁小姐一向是很關顧下屬的!」
「老是要人家挨更抵夜,年底加那一點點的薪金,這算是關顧?我女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放過你!我一定不放過你!你無兒無女,老姑婆一名,怎麼知道眠干睡濕的苦,我女兒有什麼不測,我跟你拚了!」
李太太大吵大鬧,哭個死去活來。
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李家的家人擁上前追問。
「鐵枝插穿了腳板,傷了筋脈,大礙倒沒有,只是將來行動不可以一下子回復正常!」
「我女兒變成跛子了?是嗎?……小青是個跛子了?」
那母親肝腸寸斷地哭鬧著的同時,明軒差不多是強行擁住遜君離去的。
他把她塞進車廂去,將車門關上了,才噓了一口氣。「為什麼不讓我去看看小青?」
遜君的聲音十分微弱。
「不適宜現在去看她,有醫生照顧,又有她的家人在,你放心好了!明天我們再來!」
沒有徵求遜君同意,車子已朝她的住所開去。
第六章
第26節
一路上,明軒只用一隻手把持呔盤,另一隻手騰出來緊緊握著遜君冰冷的手。
遜君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剛才的一幕,強烈地傳遞了一個相等於小青意外般震驚的訊息。一個女人多麼需要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有男人保護的女人,才安全,才矜貴,才不會讓人無理取鬧,才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家裡的大門在丁遜君和湯明軒的背後關上時,像宣佈一個心靈解放的消息。
明軒抱緊了遜君不放!
「幸好你來了!」遜君的聲音很輕,似發自心底,明軒卻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我一早就來了,可是,你不在!」
「什麼?」
遜君抬起頭,望住明軒,再問:「什麼?」
「我一早就來叩你的門了,你不在!我有一陣子的失望,可是,現在不相干了。」
明軒吻了下去。
當然,什麼都不相干了。
遜君與明軒的世界在變。
連頌恩的都如是!
她睡醒時,身旁的明軒猶在夢中。丈夫究竟在什麼時候回家來了,她並不知道!
頌恩爽快地刷牙洗面,弄了簡單早餐。
就在喝咖啡,看早報時,明軒醒了,走出飯廳來。
「早晨!」
「早晨!」
明軒沒有怎樣望妻子,他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也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一會,想著,還是說了:「昨天回來得晚,你已熟睡,不好吵醒你!」
「對,我昨晚睡得早,你知道的,前晚根本沒有睡好!」
又是翻報紙的聲響。
「公司裡頭生了意外。」明軒自動自覺地加上註腳。
「啊!是嗎?」
聽得出來,頌恩興趣索然。
「明軒!」頌恩放下報紙:「我有件要緊事,沒有先徵求你的同意,就實行了!要向你說聲對不起!」
「什麼事?」
「我到寶榮上班了!」
「從哪時開始?」
「昨天!」
「哦?」;明軒從雲端上被拋下來!頌恩自嫁進湯家以來,第一次在未徵求自己同意之前採取行動。
他當然不高興。
剛才一醒過來,伸手撫摸著妻子慣睡的那邊床,一陣溫暖的氣息傳至手心,知道頌恩才剛剛起床,心頭油然而生的歉疚,令明軒很不舒服。
卻原來,那種欠負人家的不舒服,跟現在彼此打個平手的不舒服,是各有千秋!
明軒設法開解自己,妻子和自己不也是各自在未得對方同意之前做了可能激怒對方的事嗎?頌恩尚且可以坦白跟自己談她這件自作主張的事,難道自己也能投桃報李?
明軒略為釋然。
「你有興趣學習股票生意?」
「興趣可以培養出來。我不想再閒在家裡胡思亂想!」
明軒沒有答腔。
「最低限度,再有機會碰到益豐那位丁小姐時,不會再無端端看她不順眼,老以為她對自己丈夫虎視眈眈!世面要多見一點,才能開放胸襟。才上班一天,就見到整個業務部的同事,男男女女,有講有笑!不見得全都有不尋常的感情與關係。」
頌恩說得頂對:就她自己,也開始了活躍的社交活動。
沒有一個下午是閒下來在辦公室吃飯盒的。她的好學與人緣,使她驀地成為同事間受歡迎的人物。
加上她真的已漸漸學上軌道了。第一批接觸的舊同學與母家翁家雙邊的親戚,都很賞她臉光,大多接受了她的推銷術,在寶榮開上戶口。當然,要如何對客戶服侍得妥貼滿意,還得看日後的功夫!
頌恩是蠻有信心的!
現今,她已十分曉得分配時間,早餐與晚飯時間,被列為業務應酬的空檔。她會得打電話給明軒的秘書,查出那一晚明軒也有飯局的話,她就乾脆約幾個客戶見面,甚而跟他們搓搓麻將,聯絡感情。
頌恩在工作上的表現令整個寶榮的人都刮目相看。
當然,工作上頭也有困難,舉凡客戶,都必有難纏之處。
這天,頌恩母親的一位閨中密友馬太,清早撥電話到寶榮找頌恩,囑咐她代買入麗生集團二十萬股。上日收市時股價三元六角。
「頌恩,我聽到消息說麗生可能被永盛收購。」
「馬伯母,也許是無的放矢,你別亂信江湖傳聞。」
「不,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況且昨兒個晚上,老馬跟我到股王蕭家吃飯,見他兩人站到一角去密斟。回途上,我追問老馬探聽到什麼消息,我這先生就是古板,死不肯洩露,我終於忍不住炸起來,硬要他答覆我,究竟外間傳麗生被收購,有幾成把握?我這就入貨可有風險?老馬禁耐不住我的騷擾,終於示意我可以下手!總錯不了!」
這馬伯母聲如銅鑼,滔滔不絕,頌恩每次聽她的電話,都有頭暈的感覺,真不敢想像跟她日對夜對苦纏不休的家人如何應付。
第27節
麗生做的是皮革皮草生意,前一兩年都在低潮,雖然本年度可能有復甦的希望,但,短期內業績還是平平,只因市場傳出被收購的消息,股價才一下子有了可觀升幅,現今還以三元六角購入,使市價盈利率高達百分之十七,較市場內其他仍處有百分之十上下的藍籌實力股,是偏高了。如果收購乃屬誤傳,皮革業又未能翻身,股價一定回落很多。頌恩初入股門,不大崇尚賭博,然顧客永遠是對的,硬要澆她的冷水,何必!反正提點過她就算盡責了。
頌恩問:「馬伯母,等會開市,如果麗生依然上揚,你的指示如何?」
客人有權指定價位入貨,也可以交經紀全權負責打點。對付馬太太這種分明是小心眼的客戶,頌恩下意識地情願對方指定價格代策代行。可是,馬太卻一疊連聲地說:「不,不,勢必要買夠二十萬股為止。你看著辦。」
股市一開,麗生連跳兩三個價位,在聯合交易所出市的熱線電話,復過來說,最低價只能做到三元八角半,其中有五千股還要高達三元九角才買得進來!
直至下午,頌恩在酒樓碰到江仔,江仔立即拉著頌恩說:「聽了電台的新聞沒有?」
頌恩默然地搖搖頭。
「永盛與麗生的發言人同時宣佈,並無收購與出售麗生的動向。股價為何波動,他們不願置評。你有客在上午入貨嗎?」
老天!盛頌恩想,下午開市,馬太的投資必然損失起碼百分之二十五!
果然不出所料,連大市都被這項消息影響,稍微滑落,麗生的承接力極之薄弱,直跌低過收購消息傳出之前的三元一角,才稍稍定住!
馬太太的電話又搖到寶榮來,頌恩還來不及有何建議或反應,對方就冷冷地說:「頌恩,不要怪我人熟禮不熟,實話實說了,你今早給我入的麗生,為什麼會高出當時股價一兩個價位的?你復電話給我時,吾友陳太在另一間經紀行的金魚缸內,分明見到牌價仍然是三元八角!我倒是禍不單行,連入價都要吃啞巴虧!」
馬太的心情如何,不難想像,然,最令頌恩難受的是被人冤枉她從中作弊!
顯示股價的大利市畫面,出現低於入貨價一個價位的數字有什麼出奇?輪到代表寶榮的出市代表搖電話跟掛賣出盤的行家接頭時,可能手上已無餘貨,需要再掛高才能湊足客戶需求的股數。怎能以此而武斷,甚至暗示經紀有吃價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