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競之要下注一億的話,自己只奉陪半數,是最妥當不過的。
若真是莊競之暗算他的話,她本人也太得不償失了。
於是楊慕大把要購入恆昌一事,交給古有年,囑他小心進行。
五天之後,莊競之出現在永盛的主席辦公室內。
她穿上一套深杏色阿曼尼套裝,一隻黑色仙奴牌鱷魚皮手袋,沒有戴任何首飾,完全一副中環企業家的氣氛與派頭。
一坐下來,就問:
「情況如何?」
根本是高級行政人員審問下屬的語調。
楊慕天微微一愕,有一絲的不滿。
莊競之並不耐煩,說:
「在商言商,你有責任向我報告。」
說得對。
楊慕天只好答:
「這幾天逐少入貨,股價已升了六個價位。今日已經買夠了。」楊慕天看看表,已近三時半。
莊競之表示滿意:
「好得很,升了六個價位,那比收購價還要低得多。五天功夫,賺差不多對開,慕天,你滿意了吧?」
楊慕天呆住了,不相信自己耳朵,問:
「恆昌被誰收購?」
莊競之笑說:
「應該這天下午就宣佈了,等會兒你的下屬自會向你報告。」她站起來說:「我剛回來,累得很,明天才要你補請我吃晚飯,你一定比我賺得更多。」
莊競之這頭才離開楊慕天的辦公室,那一頭古有年就滾進來,駭異地說,
「天哥,天哥,外傳恆昌被美資集團寶隆公司收購,收購價比今天收市價高出百分之八十。今午恆昌就有正式公佈,相信明天會申請停牌。天哥,你怎麼知道消息都不動手?」
楊慕天心心不忿,為之氣結。
大好良機,原本可以賺個夠,就是如此失之交臂,他若不疑心莊競之的話,放兩三億進市場去,頂多托高恆昌的價股百分之五十,比起收購價來,仍大大有利可圖。
這麼一間規模龐大的美資洋行,莊競之也有辦法預先知道,真是太犀利了。
她並沒有暗算他。
最低限度,這一次沒有。
又候了一整天,莊競之才跟楊慕天去吃晚飯。
在跑馬地的那間雅谷餐廳,是莊競之指定的地點。
莊競之換了一件寬泡泡的麻紗全身裙,把頭髮打散下來,戴了一隻鑲工非常致細的鑽石手錶。恢復了她的輕盈優雅。
楊慕天看得有點頭暈眼花,眼前這個女子不單神秘,且多變,完全是個千面女郎,就是這一點最吸引。
他之所以對金融投資如此入迷,全為了局勢瞬息萬變,刺激非常。
「就算以最好的酒,最好吃的萊,你今回在恆昌事件上賺的錢,已足夠你養我這一生一世。」競之說。
楊慕天不必告訴莊競之,他只入了五千萬元的貨,並不如她想像小的大有所獲。否則,就等於告訴對方,自己對她的信任不足了。
無論如何,錢賺少丁仍然是賺。
且這又再進一步證明莊競之對楊慕天是好的、善意的,這令他相當開心。
因而他答:
「養你一生一世?固所願也,不敢請矣。」
「言而有信?」
這句話原應戳在楊慕天心上的,如果他記得當年誓言的話。
顯然,楊慕天並未介懷,因為他對於誓言從不上心,只立即爽快地答: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養呢,也有很多種。是不是,慕天?有一種是盧凱淑式的,另一種是袁素文式的,還有其他,就更不必說了。」
楊慕天臉上煞地變紅,無辭以對。
莊競之不放鬆:
「你要以哪一種方式養我?」
「你說呢,你肯不肯接受後一種?」
莊競之立即疾言厲聲地答:
「那麼,楊慕天,由我莊競之來養你,反正我的居處就叫競天樓!」
楊慕天很呆了一呆,未曾看過莊競之這麼熱辣辣的霸道的一面。
只見她杏眼圃睜,臉紅耳赤,一樣的吸引人,一樣的可愛。
楊慕天淡淡然問:
「沒有商量餘地?」
「絕對沒有,慕天。我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必定堅持。」
楊慕天呷了一口酒。
莊競之說,
「你原本就是我的,經過這麼多年的折磨與分離,我都熬得住,都有心思能耐化腐朽為神奇,為什麼?無非為要回到你身邊來!我已經原諒過你一次,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了。慕天,你應清楚,從今之後,只可以有我,盧凱淑與袁素文,通通都要跟你一刀兩斷,否則……」
莊競之想一想,很決絕地說;
「我走。不再回來。」
「這叫寧為玉碎,不作瓦存?」
「對。」
「並無他法嗎?」
「將心比己,你若是我,今時今日,會肯嗎?」
莊競之說得太對了。
她的身家甚至有可能凌駕在楊慕天之上,這樣一個有財有勢有貌有本事有學識的近乎完美的女人,要金屋藏嬌把她收起來養,是不是笑話了?
「慕天,本城之內,找誰比我們更匹配了?」
楊慕天答:
「對,故而,你也別太霸道,隨手十二億就買下羅氏那地皮巨宅,為向我示威嗎?並不值得,這不是生意人的手腳,這只是女人任性的購物狂。」
「你別看輕我,我間有神來之筆,只一筆就已經很夠你受用了。」
這句話聽得楊慕天非常舒服。
很明顯地,他已經飛越了人媼錢,而到了錢媼錢的地步。也只有到了錢韞錢的地步,才能夠媼大錢。
憑著現今莊競之的強勁人際關係與權勢,楊慕天有理由相信她所謂神來之筆,真的只要大筆一揮,就能使財產跳升甚多級數。
最吸引的尤在於莊競之的國際聯繫,正正是他目前不足之處。
恆昌被收購一事,就是鐵證。
「競之,你讓我好好考慮。」
「當然,一經選擇,就是定議,你必須遵守諾言。反正我已等了二十年,旨不在一朝一時,你認真考慮清楚,我不心急!」
心急的其實是楊慕天。
莊競之實在太吸引了。
一個如此傳奇的女人,本身就已魅力四射,恨不得讓她裸露在自己面前,看個徹切。
一旦把她據為已有,也就等於同時接收一切屬於她的好處與榮耀,實在太捨不得再放她走。
離開雅谷餐廳時,莊競之重施故技,她和楊慕天的座駕都同時在門口等候。
競之親切而快樂地吻別慕天,然後上了自己的汽車,絕塵而去。
楊慕天一上車,便對司機說:
「把車鑰給我,你收工。」
他開著車,攀上山頂道,停在競天樓的石碑旁,叩門進去。
莊競之剛剛回到睡房來,才換上一襲睡衣,楊慕天就推門而進。
莊競之道:
「你怎麼這樣的沒有禮貌,連門都不敲就……』
楊慕天一個箭步上前,不讓她說下去,密密地封住了競之的嘴。
長夜靜靜地籠罩著整個香江,整座半山,整幢競天樓。
莊競之並沒有欺騙揚慕天,這兩三個月,由她提供的大小市場消息,包括本城與海外的,使楊慕天更賺個盆滿缽滿。
楊慕天與莊競之非但是業務上頭的好拍檔。私生活上,他們協調得益發壯麗。
不論清晨,抑或良夜,慕天與競之均有影皆雙,情意綿綿。
天才泛魚肚白,他們就攜手到深水灣的高爾夫球會打球去。
莊競之的球技竟比楊慕天棒。兩個月之內,她就有三次一棍入洞的驕人記錄。楊慕天不是不震驚的。
他們漫步於晨曦朝露中,楊慕天問:
「你似乎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樣樣俱精,何解?」
競之歪一歪頭,款款情深地望住慕天,說:
「為你。」
「為我?」
「失散這麼多年,不知道你的嗜好向哪一方面發展,於是十項全能、內外文武都得練個出神入化,到重逢相見之日,不好失禮。慕天,我說的都是真話。」
是真的,莊競之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唱歌打牌,無一不能奉陪。
「競之!」這樣子的高帽子往任何一個血肉之軀的男人頭上戴,除了使他喜不自勝,顧盼自豪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種反應了。
「可惜,」競之搖搖頭:「在商場上,你的功夫跟我的還可算是半斤八兩,在球場上呢,功力就差得遠了!」
豈只球場,就是楊慕天最精練的撲克遊戲,都屢屢被莊競之殺個片甲不留。
沙蟹這玩意兒,最講不動聲息,木無表情,讓對方無從稽考。
楊慕天素來行止乖秘,思想決絕,配合到這遊戲上頭,正好神山鬼沒,每每教人防不勝防。
莊競之剛相反,她玩牌時表情多於一切,喜、樂、嗔、惡等等七情六慾,翻大覆地的輪流寫在臉上,看得人眼花繚亂。更由於她每一個微細的造作表情,都極其美麗,不論是揚一揚眉、嘟一嘟嘴、抬一抬眼、歪—歪頭,都有味道,看得對手心旌搖蕩,難於清醒地投入牌局之中,而終被競之那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手法,折服下來。
莊競之的誤導手腕一等一,當然的在楊慕天之上。
不過,莊競之有一個原則,若有其他朋友下場玩這個遊戲,她不下注,只靜靜地、小鳥依人般坐在慕天身旁,為他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