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句頗含侮辱的說話,我的此舉難道叫錯有錯著嗎?真有點生氣。回心一想,可又未嘗不有幾分真理在。
就在剛才,信步走進百貨公司去,看他們本周的銀製首飾大傾銷,就可見一斑。
女人們個個亢奮至極,塞在那幾個攤位內,挑呀揀的,有點像齊齊玩尋寶遊戲,誰也不打算落在人後。
我受那種鬧哄哄的氣氛感染,豈只駐足,簡直情不自禁,突然一種不買白不買的衝動支使著自己,也變成了瘋狂群眾的一員。
心裡頭又著急要快快把飯盒買回去,於是胡亂地撿起了其中一條銀色的摩登藝術頸鏈,立即付款,算是大功告成。
一路走回公司裡去,心上不無悔意。
這麼一件飾物,其實要配適當的服裝,才能戴出氣氛來,我的衣服全是普通至極的上班常服,戴了這條摩登頸鏈只有顯得突兀。要為此而添置另一款衣服,豈非一闊三大?
真是財不入急門。心上一急了,都沒有考慮清楚,就花掉幾十塊錢,一整個星期勒緊肚皮不吃午膳,才積回這筆數呢,不是不懊惱的。
故而,章德鑒所言也未嘗無理。
我只好輕輕地歎息一句:「女人自己老不爭氣,難怪予人口實。做女人生意真好,貨靚固然吸引,就算貨色平平,一旦三五成群逛公司去,總會有一個兩個一時錯手,買下來!」
「你有感而發?」
我點點頭,管自拿那條頸鏈出來,攤在辦公桌上看。
「蠻好看的,流線型飾物!」
「若是給非洲女人戴,連衣服都不勞費心,氣氛配襯極了。」我苦笑。
「對啊,非洲女人頂流行戴這種飾物。」
章德鑒竟然煞有介事,一直把玩著那條頸鏈,繼續說:「我記得年前有位非洲商人來香港,永通銀行的同事跟他和他太座吃午飯,席間那位太太就問起,何處可以買到類似這種款式的首飾。」
章德鑒眼神流露一股喜悅,凝望住我好一陣子。然後說:「你看,有沒有生意可做?」
我很話頭醒尾,立即答:「你要把首飾輸入南非洲去?」
「有何不可?」
「對生意人只要有生意可做,何處不是樂土?非尋出來不可。」
看上去好像很兒戲,然而,我們真的就此在心上記住了,且立即探討這種生意的可能性。
事不宜遲,我把那頸鏈翻來覆去地看,找到了一個美雅的字樣商標。於是立即翻閱電話簿,尋出幾間美雅的公司電話號碼,不厭其煩逐間搖電話去詢問。
當手指頭因不停撥動那電話轉盤而開始酸痛時,尋著了。
對方說:「對,我們是那種銀製首飾的廠家。」
我興致勃勃地求見那美雅的經理。
美雅的廠房規模並不大,位於觀塘的一幢工業大廈內。
那美雅的經理叫唐守天,年經不大,四十歲上下,很和藹。
我道明來意,希望他可以幫助我拓展一條新的出入口路線。
「阮小姐,你對非洲的市場這麼肯定?」
「唐先生,在我未答覆你之前,可否請你先答覆我一個問題?」
對方誠意地點點頭。
「你們的貨品只銷本地和東南亞,是不是?」
「是。」
「從沒有遠銷非洲?」
「沒有。」
「既如是,反正是一個你從沒有接觸過的市場,如果幫助我們拓展成功,你無疑是從零開始,得益甚大。就算白白幫了我們的忙,你的損失又有多少?」
我的意思最明顯不過了。對美雅而言,肯把一批銀製首飾樣本給我,去試探市場,是舉手之勞。我若能打出一條出路,他們就是以小刀鋸大樹了。
至於非洲是否一個容納銀製首飾的市場,根本連我也不知道。被他一問,情急之下,只好似模似樣說出條大道理來。
也只有如此似答非答的輕輕帶過,才混得過去。
真是時來運到,這姓唐的竟然很快地答應,把美雅出品的多種銀製首飾樣板交於我,由著我拿去試探市場。
喜出望外之餘,我禁不住傻里傻氣地問:「唐先生,你對我的信任,令我感激而駭異。」
我老實地再補充:「這是我單人匹馬,跟人接洽生意傾談合作的第一次。」
「不謝。阮小姐你聰敏過人,拿準了生意人的心理,只要我們弄清楚自己定出的底線,又能透視將來獲利的可能,就不怕放膽去信任其他人了。世界上沒有只靠自己而做成功的生意,反正是要跟人合作的。」
走回章氏去的路上,心情異常的輕鬆。
經過皇后大道中時,看見了那個慣常蹲在永通銀行旁邊的盲眼乞丐,我刻意而誠心誠意地扔下了五毛錢給他。
從前,我每見到這麼個上班似的盲丐,心頭就起了狐疑,不知他的殘疾是真是偽,若只是一個惹路人可憐的包裝,我就被他騙得太無辜了。故而,我從未施捨過他。
今天不同了,我真的想通一些道理來。
我們不必花太多時間去研究別人行為的目的,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能力範圍以及得失的可能。
如果我連一兩毛錢都得省約節儉,那麼就算這盲丐真的身負殘疾而乞食街頭,我也愛莫能助。
相反,我今天心情愉快,正想找一件半件善事來做,剛巧遇上了盲丐,正好了卻心願。何樂而不為?
既有人苦心孤詣地設計出惹人憐惜的招數來,喜歡的不妨買買帳,所費無兒,最低限度滿足了同情心,不喜歡的橫行豎過,不用管別人真偽。
第11節
章德鑒跟我分頭進行,找到了非洲幾間中型洋行的名字與地址,立即草擬了一封市場推廣的信函,連同首飾樣板寄去。
出乎意料之外,竟有了鼓舞性的回音。
一家叫佛特爾的洋行回應得最直接而具體,願意訂購一小批銀製首飾,並提出要求,在貨物運抵之後的三月內,他們有權依目前擬定好的條件,成為這批銀製首飾在非洲的獨家總代理。
這無疑是對他們十分有利的條件,有點像買樓花,先下了訂,有貨在手,在未達成作最後成交的那一段時期內,不妨議盤,試看市場的承接力,若發現有潛質和合理利潤,當然不妨代理。這三個月,佛特爾縛死章氏,不可讓別間公司插手,就等於壟斷了市場,再從容地察看貨品的銷售能量。
章德鑒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後者來自一份小小的不甘,他說:「佛特爾限制了我們的自由,是否太苛刻了?」
我笑。
完全駕輕就熟地答以相同模式的一句話:「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當我們只有獨一無二的對象時,一就是做,一就是不做,做了,哪來不忿。除非有比較,才能挑選對自己寬容的一方作為合作對象。
我是一言驚醒夢中人,章德鑒終於樂不可支地去跟銀行商談,以及安排貨運信貸等的事情。
大抵永通銀行的鍾致生聽了章德鑒跟他訴說開拓這首飾出口生意的經過,因此而認為我在這事上很出了一把力。
無可否認,我越來越跟章德鑒合作無間。
對鍾致生的恭維,不至於受之有愧。還很覺得有點卻之不恭,因而含笑不語。
「我跟有關方面調查過,佛特爾公司是間頗具盛名的出入口公司。而且有商業道德,這種作風使他的信譽一日千里。我很支持章德鑒跟他們試行合作。」鍾致生侃侃然跟我解釋。
聽到鍾致生跟我談生意上頭的事,我的興趣自然地濃厚起來。於是追問他,何以佛特爾以中型洋行,竟有如此信譽。
鍾致生答:「在南非,有不少的洋行連同廠家製作水貨,轉運至亞太區來,連我們日常飲用的汽水,也有水貨,東南亞各地的超級市場,對於水貨,無任歡迎,只為價錢低,品質相差甚微,可以不用被原廠商既定的價格所限制,稍為割價,自是其門如市。很多洋行都因此而發了達,惟獨是這佛特爾公司堅持不接這種生意,理由只有一個,他們認為專業商標值得尊重。行行創業均非易事,如果無人曉得尊重正貨,創作奮鬥還有什麼意義?」
我聽得入神。
直覺地感到章氏找對了合作對象了。
如果章德鑒知道這個消息,一定雀躍不已。才想起老闆,就發覺半頓飯已用畢,他仍然杳無蹤影。我不期然地憂起心來。
「讓我去給章德鑒撥個電話。你且坐坐,隨便。」
鍾致生自告奮勇去調查,再重新回到座位上來時就對我說:「章德鑒是個工作狂,他說不來了,囑我們拿些點心回去給他果腹。」
也只好如此了。
鍾致生忽然望住我笑了,說:「近朱者赤,你也會廢寢忘餐地做個不亦樂乎嗎?」
「有時別無選擇!」
「總有屬於自己輕鬆享受的時間吧?」
我沒有答,不知如何作答。
細心想想,自己都記不起來,有哪個時間是會為自己找尋娛樂的節目,以舒筋活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