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鋪牌的不順心、不稱意,一下子過了,又是下一局,翻身的機會每隔五分鐘一次,委實是太令人振奮、令人無須急不及待,令人一直沉迷下去!
我怕我這個週末,就要坐到母親身邊去,拜她為師了!
「楚翹,好好地過掉這晚就好!」
對,天明即起,有太多事等著辦的話,不敢胡思亂想。只有晚上最難過!
「你試試早點睡,別等我的門!」
「什麼?」我怪叫。
「我今晚怕要搓個天光達旦了,你四表姨死不肯放人!」
「祝福你,母親,你將有個稱心如意、刺激絕倫的晚上了。」
「嘻!誰說不是呢!楚翹,你得照顧自己。」
母親掛斷了線。
她或許會在洗牌時,稍稍擔掛著我,然,只一瞬間的功夫而已,又有她的陶醉與投入了!
說得好,成年人,誰不應該想辦法照顧自己?
我俯身,在地上試找回我的那本書。
真要命,剛才發的脾氣太大,書都不知給我扔到什麼角落去了?
電話鈴聲又響起來。
一定又是母親放不下心,要囑咐我什麼了?到底血濃於水。
「喂!」我抓起電話筒來聽。
對方的聲音有點熟,是的確似曾相識,誰?
他找阮楚翹。
短短的那句話,透著煩躁與緊張的語氣。
我答:「我是阮楚翹。」
然後沒有了聲音。
我叫道:「喂!喂!我就是阮楚翹,誰找我呢?」
對方答:「是我,楚翹!」
啊!
腦子頓時間空自一片,再回過神來,才從記憶中猛地抽回一個影像。
章德鑒。
「你好!」我只能說這句話。
「楚翹,我能來見你嗎?」
「現在?」
「現在!」語氣如此的堅定。
我一時還未及反應,對方已經再說:「我就在你樓下,方便讓我上你家嗎?」
一定是急事吧!我沒有多考慮,隨便應了聲「好」,對方就掛斷了線。
我仍呆呆地坐在床上,有點疑幻疑真的感覺。
一個自己暗地裡在被窩內朝思暮想的男人,再過幾分鐘,就出現在跟前了,我的感覺會怎麼樣?
搜索枯腸,無法有合適的句子可以形容。
只是茫然,迷惑、反應渾噩。
或者,我應該換一套像樣一點的衣服,總不能披件睡袍就去迎接一個異性的朋友吧!
念頭才這麼一轉,已經有門鈴聲。
沒辦法,只好出迎。
尷尬是一定有的了。我看看表,已經是晚上十時多。
門開處,如假包換地站了個章德鑒。
第一次,我如此明目張膽地睜大眼睛直視著他。
章德鑒那端方的輪廓與五官,其實一直予人一種相當平和與安全的感覺。只如今,他的眼神像帶著兩朵灼熱、焦急、憂疑,甚至無奈的小火焰似,令他看上去變得年輕而可愛。
男人在什麼時候會更惹女人的青睞與呵護呢?
怕就是在章德鑒出現這副可憐兮兮、帶點神經質表情的時候。
我下意識地讓開身子,迎了他進屋子裡來。
來訪的過程非比尋常,事態顯然是嚴重的。
我靜待對方發言。
第48節
章德鑒似乎在深深吸一口氣,才放膽說:「楚翹,我並不知道你退了婚!」
「嗯!」我應著,茫然地應著。
對方的第一句話,令我駭異。
「這有關係嗎?」我問,語氣無法不帶點蒼涼。
「太有關係!」章德鑒趨前一步,握緊我的雙臂,說:「楚翹,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天!我不明自,為什麼我要告訴他?
我的終身幸福與抉擇,如果需要向他交代的話,那麼,他實實在在也欠我一個解釋。
解釋終於來了。
「楚翹,如果我知道,我決不會結婚,我決不會,請相信我!」
要我相信他,在於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有用嗎?有必要嗎?
我呆住了,腦袋霍霍作響。太多的問題一下子湧現,根本沒辦法火速歸類,然後清楚地思考。
章德鑒的臉,漲紅得像喝了很多酒很多酒似。
他提著我雙手,不放。
我隱隱然覺著痛楚,卻不知是來自手臂、抑或心際。
一個男人如此地面對自己,懺悔,其他的一切,就應該盡在不言中了罷。
可是,太突如其來的驚與喜,我都無法接收得下。
我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應該不明所以。
也許,就是因為我的神情表現了這副心思,章德鑒益發心急,他叫嚷:「楚翹,我該死,我該死,這麼多年積壓在心裡頭的話,都沒有好好地跟你坦白,我甚至沒有理會與根查你的近況。我只是在聽到你和致生的婚訊之後,失望、自暴自棄,我因而……」
突然的,章德鑒滿眶盈淚,清晰地一顆一顆滴下來。
我的身與心,都在這一刻放軟了,輕聲喊了一句:「德鑒!」
他就把我緊緊地擁在懷裡。
「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
我這句話是真心誠意,的確需要問清楚對方、同時問清楚自己。
都已經過盡了這麼多個年頭,才發覺兩個朝夕共事的人,其實是朝思暮想地等著對方嗎?太諷刺了。
我們走的並非一般人走的路,竟然是切切實實的是由瞭解而相愛,因誤解而分離。
彼此之間的誤解,也委實是太深了。
不期然的,我的淚水滴在章德鑒的肩膊上。
還不辨是不是喜淚呢?
「楚翹,我碰到了李念真,她告訴我太多太多我早就應該知道的事!」
章德鑒把我抱得緊至差不多要令我窒息似。
「我不能再錯下去,我不能再放過你!」
我稍稍地掙脫了章德鑒的擁抱,跟他坐到那張往日只有我們母女倆坐著看電視的沙發上去。
「我以為你不會愛我,我一直都這樣以為著。」
章德鑒仍把我擁在懷,斷斷續續地訴說他的感受與回憶。
「我以為你並不打算將家庭與事業都付託於同一個男人。致生曾多次有意無意地告訴我,你不喜歡混淆公私二事。」
不能怪致生,他如果是有心離間,益發證明他愛我之心熱熾。
「我一直以為章氏是我倆的心血結晶,如果要我報答你,只有照顧你一生一世。
「記得那一次,我們得到了非洲公司的長期合約,看著你拿著信,眉飛色舞的模樣,我有一種立時間就衝前擁抱你的衝動!
「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鍾致生的電話搖來找你,活像一盆冷水澆到我頭上去。我失望至死……」
「於是你走個沒影兒!」我答。
「楚翹,你完全記得當時情景?」
「我並不失憶。」
「不,不,我們早早已經心有靈犀,為什麼要遲至今天才通呢?」
「緣。」我輕輕地說了這個字,低下頭去。
「不,不,楚翹,我不甘心。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我要恨自己一生一世。我一心想著把工作做好,把生意營運上軌道,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向你表白心跡。怎料到未待至那一天,你就宣佈結婚了……」
不必再講下去,遲來的不言而喻是痛楚,我們都明白。
我突然的覺得委屈。
怎麼應該屬於我的,總是輕輕溜走?餘下來的卻是可有可無的一切。
我咬痛了下唇問:「你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你也肯?」
最低限度,我臨崖勒馬。因而我有資格提出這個質問。
我甚而由迷惑轉為清醒之後,更加憤慨。
我別過臉去,不認為這遲來了許多許多許多天的緣份可以在如此暴發的激情之下值得爭取。
最艱難的日子,我也曾咬緊牙根熬過去。即使以後前路茫茫,我也走定了。
章德鑒伏在我肩上,微微地啜泣著:「楚翹,楚翹,我求你原諒!」
「真相已然大白,李念真是枉作好人,你應該回去了!」
不論什麼事情發生,我總不能把別個女人的丈夫留在家裡頭。
這是最清楚、最應該有的堅持吧?
已經不是原諒與不原諒的問題,而是緣來緣去,我們必須承認所有可愛的發現,在一個非常侷促的時刻亮相,只是徒添尷尬。
我跟章德鑒多年的相處,彼此太明自,大清楚。太知道對方。
我們之間餘下來可以暢談的也只不過是彼此的一份若隱若現,似有還無的情愛。
一旦肯定了、承認了、接受了,就活像謎底揭曉,遊戲即時可以中止。
事到如今,我們的確沒話好說,是不是?
我緩緩地站起來,全身的血脈都好像已經由凝固而變為暢通,回復正常!
「讓我靜一靜,我需要休息,真的,德鑒,我突然覺得疲累不堪!」
「容許我明天來找你!」
明天?再算吧!
誰還知道明天如何?是像今天、昨天一樣地過?還是有什麼的不測?
我突然的無比心灰意冷!
大門在我身後關上後,我整個身子倚在門上。
像做了一場夢,要狠狠地把下唇咬得差不多要滴出血來,才知道是現實裡頭發生的真實事。
天下間至美至貴的人與物,是不是都在未擁有之前!
第49節
我對章德鑒何其冷淡?
是因為唾手可得、是因為飛來福份、是因為等待過久以至於麻木,因而他的出現、他的示愛、他的愧悔,他的真誠,全都不能被我一下子接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