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當然話頭醒尾,立即答應:「暉暉的媽媽也會一樣的。」
逗得嘉暉一把抱緊了明軍的脖子,老是不放。
今天下午因著塞車的意外,真叫明軍為難,不知如何向兒子解釋。
車子一抵校門,賽明軍立即鑽出車外,直衝進去。
只見左嘉暉眼淚汪汪的待在校門口的更亭,明軍的心痛得也要令她掉眼淚。
「暉暉,對不起,媽媽從新界趕出來,隧道塞車,媽媽不是有心爽約。」
嘉暉只是哭,說:「他們都已上施明訓的家裡去了!」
站在一旁的謝適文,忽然蹲下身來,提起了嘉暉的小手,說:「別哭,你媽媽這就帶你去施明訓家去,也許還趕得及。」
「不好勞你的駕了!」
「這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
謝適文讓她母子倆上了車。嘉暉這才止住了眼淚,仰著頭問:「媽媽,給施明訓的生日禮物呢!」
「哎呀!」賽明軍驚呼,她這才醒起,因是改坐了老闆的座駕,竟把禮物放在自己的小車子內,忘了帶在身邊。
才打算解釋,謝適文就答:「暉暉,媽媽要你自己親自挑。前面就有間玩具店,我陪你買一份頂合你心水的禮物,包保施明訓歡喜。」
「施明訓說,他家裡有個私家泳池。」
「那好哇!就買輛遙控的電船給他好不好?」
「好哇!在電影裡頭,我看過有人玩那種電動船,在岸上的人按按掣,就可以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嘉暉已完全渾忘剛才的不快,跟謝適文像多年深交似的,談得頂投契。
不久在一家大玩具店前停了下來,謝適文興致勃勃地對明軍說:「讓我效勞好不好?是我累你遲到的,我要補過。」也沒有等明軍的答覆,謝適文就拖住嘉暉下了車,飛奔走進玩具店去。
一忽兒的功夫,走出來時,嘉暉抱住的那盒玩具,差不多大過他整個人。
「怎麼呢?嘉暉,為什麼你抱著一包,謝叔叔又抱著一包?」
嘉暉移動著笨拙的胖胖的身軀,堅持抱緊那盒玩具不放,才慢條斯理向他母親解釋:「這一盒是我的,謝叔叔代我拿著給施明訓的禮物。」
賽明軍一時間不知怎麼樣說話。
謝適文卻滿懷歡喜,一臉笑容地說:「孩子真可愛,一點都不難討好。聽說,我小時候也是這副樣子的。」
車廂內的氣氛,喜盈盈,樂支支。
賽明軍想,如果這謝適文換了是左思程,那有多好!
當然,這真是異想天開了。
嘉暉的這同學住在山頂、一條並不容易找到的山路上。明軍說:「你司機頂熟路!」
「我們就住在施家隔壁,我倒不知道施祥生夫婦的寶貝兒子是嘉暉的同學。施祥生的太太席慕蓮是我妹妹適元的好朋友,他們夫婦倆過從甚密。」
一聽人提起左思程,明軍立時間就寂默下來。
車子停在施家門外,守衛的人一看到那車牌,認得謝家司機,立刻打開大閘,讓車子駛進大宅門口去。
嘉暉一骨碌的飛奔落地,回頭對母親說:「媽媽,你等會來接我!」
也不等明軍吩咐,就跑進施家去了。
車子退了出來,明軍正想跟謝適文道別,對方就說:「我家就在附近,來喝杯果子水,再回來接嘉暉吧!」
「太騷擾你了。」
「否則,現今不三不四的時間,你如何消磨呢?」
也不等明軍再發表意見,車就已駛抵謝家大門了。
穿過一條鋪了碎卵石的通路,來到一幢乳白色、殖民地式的巨大建築物跟前,他們下了車。
門口敞開,早已有僕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招呼:「大官好!」
「老爺和奶奶呢?」
「老爺今兒個晚上不回來吃晚飯,奶奶在睡房小休,小姐未下班。」
「給我和賽小姐倒兩杯鮮橙汁,放到園子裡去。」
謝適文帶著賽明軍,一直步出花園。
青綠一片,不至於一望無際,可也霸佔了相當的視野,走到草地盡頭,是一系列髹了白漆的欄柵,鳥瞰著整個港島南區的水塘。
那種清幽雅致、澄明開朗,足足可以洗滌俗世凡人早已被染污的身與心。
有錢人家不論處於何地都是天堂。
單是為了擁有這個花園、這間居停,就惹得有些人不擇手段去達到富貴雙全的目的,是真可以理解、甚至諒解的。
很明顯地,這個聯想又帶到左思程的身上去。
賽明軍驀然一驚,問:「你妹妹與你同住嗎?我意思是左先生夫婦?」
幸好謝適文不以為意,只閒閒地答:「不,他們也住山頂,就在我們轉入這條小路之前的那幢新蓋大廈,頂樓,是複式設計,景致不錯;如果不是通屋粉紅色的地氈,配以又白又金的法國傢俬,就更可取了。」
賽明軍吁一口氣,似放下心頭大石。
倒沒有留意謝適文說話的深意,反而是他自己把話說出口來,有點不好意思:「請別怪我失儀,不該在你面前對舍妹的品味肆意批評。或者我一直不安,以至要求一點補償式的機會!」
「為什麼呢?」
「只為那次適元的無狀,以及事後思程的處置方法,明軍,你知道嗎?當我見到你站在思程跟前據理力爭,為維護自己的下屬而不怕掉了自己的一份工時,我除了敬佩之外,更有慚愧。」
「你言重了。」
「我並無半點誇大。為富不仁,富更不及三代了,我信這條道理。我必須說,有時,適元是太過分的。」
「過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一言為定。」
明軍報以嫣然一笑,才又醒起來:「我欠你多少錢?」
「什麼?」
「剛才你給嘉暉買的玩具!我知道價值不菲。」
「是不是超出你的預算?」
「那是一定的。」
「既如是,就不必付給我了。我在未徵求你同意之前買的東西,應該由我負責。」
「如今喜歡把什麼責任都攬上身的人實在不多了。」
「也還未絕跡。」
「這怎麼可以?」
「何必介懷?不是說過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才說得投契,他們身後有人喊:「適文!」
回轉頭來,只見一位五十開外的太太,穿一件絲綢寬身的旗袍,一張方臉,肅穆多於慈愛,尤其那透過厚厚金絲眼鏡傳送出來的神情,令人不期然起了三分忌憚與敬畏。
「怎麼回來了,也不到我房間去說一聲?」
「媽,我剛有位同事來小坐。我給你介紹,賽明軍小姐,是在建煌集團管理百貨店的總營業事務的,很能幹,是難得的好幫手。這是家母!」
賽明軍笑著點頭:「謝太太,你好!」
謝書琛太太,只微微點頭回應,趁機把賽明軍打量一下就回頭對兒子說:「今天家裡請客,怎麼你回來得這麼遲?可知你父親另外有應酬,今晚要由你主持大局。」
「媽媽,還早呢,客人不到七時半不會到達!」
「不早了,且我還有事要給你說。今晚的客人之中,有幾位是頂重要的人物。」
「媽媽,你太緊張。」,「是你太輕率吧!」。
「好了,好了,呆會兒我再來聆聽教益。」
「還要呆會兒?」
「我這就送賽小姐回家去!」
賽明軍立即說:「不,別阻你辦正經事,我可以叫車子回去的。」
謝書琛太太立即插嘴:「那可不必,反正有司機閒著,我囑他開部車,隨便你使喚。」
才說完這話,就囑咐身旁的傭人說:「叫阿成備車。」
謝適文怪不好意思地隨著賽明軍走出謝家大門,輕輕地說了一聲:「明天見!」
再囑咐司機先到隔壁施家去接回嘉暉,也就只得目送賽明軍離去了。
明軍坐在車子裡,百般感觸,千般難過。
難怪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在大富大貴的人家眼前走動,說多難就有多難。
明軍不是想起自己,她只是想起左思程。
干辛萬苦的擠進侯門巨戶之內,究竟得著的是否足以彌補失去的呢?
如果自己有選擇,她寧可終生跟徐玉圓這等舒服的朋友交往。像今天,似乎跟謝適文做了半日平起平坐的朋友似,到頭來還是被那位謝書琛太太送上一記悶棍,她的嚴峻與冷淡,異乎常人,真是太教人不安了。
奇怪怎麼會有一個如許謙虛、隨和、磊落、明快的兒子?
無可否認,對謝適文的印象是相當好的。尤其兒子一整個晚上,把這位謝叔叔掛在嘴邊。
謝適文是多少個少女夢寐以求的配偶,可不得而知;這一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只想著一個人。
賽明軍。
打從第一眼就已經對她有了印象。一直在工作上頭,只發覺這個女同事從不多言多語,只埋頭苦幹,那股忠誠正直的勁道,直撼人心。
謝適文不期然地覺得他跟她是有一重緣分的。
像今晚,在母親的安排下,結識了那位叫馮荔雲的鋼業大王之女,真是完全不是味道。
母親頻頻地叮囑說:「馮家有女初長成,不知幾多王孫公子在站著等?你要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