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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梁鳳儀

  以為明軍公私不分,不管青紅皂白的袒護下屬,才真真正正侮辱了一個安心出來社會做事的職業女性的尊嚴。

  左思程可以看不起賽明軍,因為她仍然忘不了他,依舊求庇乞蔭於他的屋簷之下。

  然,左思程不能對盡忠職守的下屬,加以莫須有的罪名。在烈日當空之下幹活,憑自己一雙手生活的女人,最尊貴的是工作上頭的理直氣壯與來清去白,不容別人染污,不可被人誣告。這些委屈如果都要生吞掉,就連支撐著殘軀兩餐的力氣都褫奪了。

  因而賽明軍非據理力爭不可。

  「劉小芬沒有錯,我昨天在場。如果有開罪了顧客的地方,我待她頂罪,你把我辭退好了。」

  「一個小職員的去留,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

  「義之所在,責無旁貸。」

  「似乎沒有更佳的安排與選擇,是不是?」

  這句話就等於同意明軍的建議,接受她請辭了吧!

  剎那間,明軍呆住了。

  是不是過分衝動,把自己困在牆角,再無去路,抑或長痛不如短痛,這麼一種畸型的賓主關係,應該早早就予以結束,圖個乾淨,何必苦纏。日日狂吞那一口嗟來之食,總會抵受不了;那時,就連死也死得不清不白了!

  思路完全在這一剎那混淆之際,有人推門而入,先給左思程打了招呼,再向賽明軍微笑點頭,且伸出手來,跟明軍一握,說:「我是謝適文,謝書琛是我父親,賽小姐,你好。」

  左思程問:「你見過賽明軍?」

  「昨天在太盛廣場碰見過面。就在適元無理取鬧地大發她的小姐脾氣之時,我在場,思程,看來,我這妹子沒有因為幸福的婚姻生活而改變多少她刁蠻的性格。」

  左思程尷尬的笑了。

  「賽小姐應付顧客的態度與耐力都是一流的,我且由衷地敬佩你的責任感。」

  說這話時,謝適文很誠懇地看牢賽明軍,一點都沒有偽善的成分。

  一時間,左思程語塞,賽明軍無言。

  謝適文繼續款款而談:「我剛自外國回來,加盟建煌,將來同事之間,有極多的合作機會,有什麼艱難,請隨便找我或思程討論,總會想出個可行的妥善辦法來!」

  謝適文這麼一說,左思程立即插口:「既然昨日之事,適文在場目睹一切,那就不應怪罪劉小芬了,就麻煩明軍跟人事部照會一聲,不必採取什麼行動了。」

  是左思程真的相信謝適文的在場力證?抑或是他頂會做人?一聽謝適文的口氣,生怕賽明軍即席在這位正牌太子爺跟前投訴,後果差不多肯定是賽明軍得直的,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弄得自己最後下不了台。

  兩個推測,當然以後者的成分居多,然,賽明軍都不及細想了。

  她要深究,又有什麼用呢?

  既老早抱了先騎牛,後馬的決心在建煌呆下去,在未有可策騎的駿馬出現之前,能安穩局面就不必多生枝節了。

  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左思程對自己恩盡情絕,甚而是剷除自己而後快,對短暫時間內不得不跟他相處的情勢,非但一點輔助力量也沒有,簡直只有適得其反。

  絕不能讓自己朝那方向想下去,自討苦吃。

  什麼叫忍辱負重?現今賽明軍是太知之甚詳了。

  她悄然引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了下來,才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建煌的行政決策大權,自謝書琛的兒子謝適文回來履新之後,一分為二,分別掌握在謝氏的一子一婿手上,平分春色。

  謝適文的出現,在公司內的風頭比左思程尤甚。

  不但由於謝適文個子高窈,俊秀倜儻,風度翩翩,更因為他平易近人,且未婚。

  所有建煌集團內的年青男女同事,都一致認定謝適文是一顆割切面積幼細的完美巨鑽式王老五、任何一個女同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只除了心如止水的賽明軍是例外。

  連她的秘書小圖都在一天午膳時,不住對上司說:「從沒有聽過你對太子爺的批評?」

  明軍抬起頭來,望住了一臉興奮的小圖說:「我為什麼要批評他?」

  「我敢賭你是全公司唯一一個對謝適文沒有興趣的未婚女同事。為什麼?」

  如果明軍答,對方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自己關注的事,萬一流傳出外,入了當事人的耳,會生很多誤會。凡事把一切責任往自己頭上推是最好不過的,於是明軍說:「我不同,我已有了兒子。」

  「有兒子的人也要擇偶嘛!」

  「小圖!」明軍立即阻止她:「年紀青青的,不要胡亂說話。」

  「老實說,如果單講外貌形相,我們覺得全個建煌,只有你跟謝適文最登對,又漂亮,又醒目,完完全全一對現代式的金童玉女,最難得的是你們都謙和,對下屬尤其如是。」小圖還神秘兮兮地加多一句:「好幾位同事在早上看見謝先生獨個兒在酒店餐廳吃早餐,可想而知,他沒有女朋友,很孤苦伶仃的樣子。」

  明軍笑:「好了,笑話到此為止,請別再張揚,否則只有害事。」

  「怕什麼?我們又不是把你和左先生扯在一起講,那謝家小姐的脾氣,自從太盛分店一事發生後,不脛而走,真不知左先生是怎麼樣受的?他這個董事,真正得來不易。」

  「小圖,你若還在這些無聊事上兜圈子,我就要通知黃太把你調走。」

  「調到謝先生辦公室去任事,我倒是無所謂的;要不,我寧願跟賽小姐一生一世。」

  賽明軍拿一疊文件,打打小圖的頭,說:「別多言多語了,趁今午把這些文件打好,明早我回來簽發,這個下午,我到新界去巡店。」

  小圖吐一吐舌頭,歡天喜地的接過了文件,就跟上司說再見。

  賽明軍心想,年青而又沒有遭遇過愛情浩劫的少女,情懷是輕快而可愛的。不像她,心上似是一片頹垣敗瓦,乏善足陳。

  什麼金童玉女?雙宿雙棲?怕只怕今生今世,連做夢也不會出現這麼理想的情景。

  那位謝適文先生,不錯,在這些天來的公事接觸中,給賽明軍留下一個極好、極開明、極通情、極達理的印象,他肯定是位好上司,有他在,也許可以緩和一下自己跟左思程的緊張關係與局面,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非分之想?

  才一想曹操,曹操就在建煌大廈的正門出現。

  謝適文見到賽明軍,和氣地打招呼,跟著問:「吃午飯去?」

  「阿,不,我打算到沙田去一轉,巡店。」

  「總要吃午飯的,是吧?」

  「到了商場,再買份即食午餐便可。」

  「我老想請你帶我到新界參觀我們的幾間百貨店,尤其沙田華園廣場,是謝氏物業,我們正準備加建東翼,經營一間全港最大規模的百貨公司,這可要借助你寶貴的經驗了。」

  賽明軍一時不知如何答腔,只笑笑,想了想才曉得說:「我也只不過有幾年經驗。」

  「足夠我拜你為師。」

  明軍又只是笑。

  「相請不如偶遇,我就這天跟你去巡店,好不好?」:當然不能說不好。於是當謝適文的座駕駛過來之後,他拉開了後座車門,讓賽明軍坐上去。

  正好是午膳時分,建煌大廈出入的同事眾多,全都目睹了賽明軍上了謝適文車子這一幕。

  尤其是其中兩個人,心裡有絕對不同的感受。一個是剛步出大門的左思程,他眼角兒瞟見謝適文笑著給賽明軍打開車門,心口活像給重重地搗了一記似,莫名的震動起來,有一種難以言繪的困惑與擔憂,怎地無由而至。

  另一個是在建煌集團大門口站著等候一班女同事一起去午膳的小圖,她笑嘻嘻地抓住了身旁的一個女同事說:「看,我們賽小姐跟謝先生走在一起時,真的活像一對童話故事內的璧人!」

  這麼巧,此番說話給左思程聽進耳裡,臉上更添一重蒼白。

  明軍在車內是正襟危坐的,也由於她根本不知道應該以什麼話題打破她跟謝適文之間的沉默。

  還是謝適文先說話:「謝家的人是否嚇怕了你?」

  他竟這樣子問,明軍有些少忸怩;然,仍舊保持了鎮靜,淡然地說:「怎麼會?」

  「那天,舍妹和庶母的行為是真令我們尷尬的。」

  「你們?」

  「對,我和母親,你當時沒有留意,其實我們剛一起吃完午飯,父親要趕回地產公司開會,只我和適元陪她們走到百貨店內買點零碎雜物,女人好像任何時刻也有東西需要買似的!」

  「對你來說,應屬喜訊,否則百貨店如何經營下去?」

  「你會不會是個例外?」

  奇怪對方有這麼一問,語氣聲調都在告訴賽明軍,對方的含意是友善而且跡近恭維的。

  賽明軍微垂著頭:「做什麼事也要講資格,我是賣花之人插竹葉。」

  「各有動人之處而已。」

  對方竟有此話,不期然讓明軍的心牽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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