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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梁鳳儀

  柳湘鸞立即回敬:「好。我看哪年哪月哪日,有哪個人來治你!」

  高惠沒他哥哥那般得柳湘鸞的寵,卻是阿金心頭上的一塊肉,等閒人頂撞不得,否則,叉起腰來跟人算賬的必是阿金無疑。

  這其中有個原因,阿金本人長得不怎麼樣,那五短的身裁與一臉模糊不清的輪廓,在柳湘鸞的家族成員中,她是太明顯地被所有人比下去了。

  別說婆孫三代柳湘鸞、花艷苓與杜晚晴都艷絕人寰,不可方物。就是高敬康,杜一楓與杜家的幾個孩子,都有特異優良的家傳氣派與慧質,個個站在人前,不落俗套,各有所長。

  阿金在容貌、氣質與風采上,遠遠地落在親人之後。

  高進出生並沒有為她帶來什麼特殊榮耀,這男孩的模樣,叫人家一眼看上去,就曉得是高敬康的兒子。高敬康若不是個癮君子,絕對是品貌堂堂的。

  直至高惠成長了,阿金倒真的撿回三分光彩,因為高惠的面相長得像母親,算不上漂亮,但勝在身型高挑,再加上自小送到美國唸書,西洋教學多少對她舉止氣度的培養有幫助,又有豐富的零用錢,曉得裝扮,於是出落得有點苗頭。阿金於是益發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總是說:「人人都贊阿惠長得漂亮,像我!」

  有什麼話好說呢,高惠算是個漂亮人,與她長得酷俏其母都屬實。兩件事當中的媒介有點脫節,可又不是旁人所能分辨得出來的。

  於是阿金特別的鍾愛與縱容高惠,是眾所周知兼理解的事。因此之故,高進與高惠兄妹自覺在家庭中的份量相當,品性也就漸漸失之謙和,有嫌浮誇。

  當他們見到姑姑花艷苓跟表姐杜晚晴走過來時,不錯是一同站了起來,好好地招呼過,但隨即擺一副不怎麼樣的冷面孔出來。

  年輕人這種毫不遮掩的態度,看在杜晚晴婆孫三人眼內,忽爾心上惻然。

  柳湘鸞一把年紀了,還禁不住忸怩,做好做歹地逗著高進與高惠說話:「阿進、阿惠,你們可以跟晚晴表姐交換下念大學的心得嘛,她才在倫敦大學畢業幾年,或者你們也有興趣轉到英國去深造。」

  高進道:「我不喜歡英國,想都沒想過要到那邊去,連旅行都不必。」

  高惠呢,把一張臉微昂著,答:「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什麼叫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花艷苓問,語氣透著些少責難。

  第8節  更沒有她的魄力和胸襟

  「英國大學與美國大學自然是學風不同、制度不同了,二姑娘,你何必敏感?」阿金竟滋油淡定地這樣答。

  杜晚晴慌忙地打圓場,說:「表弟妹回來度假,好極了,看那天晚上有空,我請大家一請,到福記去吃頓好飯。這陣子,我連再晴、又晴都沒空見面,正好一家子聚一聚。」

  「那福記是什麼人去的?」高惠轉臉問她母親。

  花艷苓氣鼓鼓地答:「那是花得起錢吃飯的人吃飯的地方,正如美國加州大學,是花得起錢唸書的人唸書的地方一樣。」

  說罷,花艷苓掉頭便走。

  杜晚晴輕輕地拍了柳湘鸞兩下手背,也只好跟著告辭。她明白再這樣子鬧下去,一定更不歡而散。

  柳湘鸞呆在門口,目送女兒與外孫女隱沒在大廈的長廊之中,心上七上八落,既難過又不安。都未及細想,應如何說一說高進與高惠,回頭就聽到阿金對兒女說話:「你們兄妹倆一回來就給家裡鬧事,等下那姑奶奶把一口鳥氣噴到姓高的身上來,我救不了你們。誰叫汝父沒出息,從早到晚在他的煙窟中混日子過。別忘了,如今全靠人家手指縫漏出來的餘錢,讓你們吃喝穿用,兼供書教學。一旦人家不買這個賬,你們就得好自為之。」

  柳湘鸞已經心煩氣躁,一聽兒媳婦正挑撥離間,立即拉下臉,說:「大嫂,我說過你多少遍了,千萬別在孩子們面前灌輸這種毒素,讓他們知道某些真相,於你、於他們、於敬寧母女倆有什麼好處了?不管晚晴是怎麼樣營生的,她們姓杜的沒有對你們姓高的不起。」

  「你老人家這鋪講法呢,我看是有修正的必要了。他們姓杜的沒有對姓高的不起,可是姓高的對我阿金不起呢,討了我這門媳婦回來,—生人陪著個酒囊飯袋的廢物,這跟拿生雞拜堂有什麼兩樣?好歹生了兒、育了女,都是品貌堂堂的一雙玉人兒,沾你們三分光,照顧照顧,也得朝鞠躬、晚叩首,分分鐘表示感戴大恩大德嗎?時代開明,杜晚晴敢作敢為,怕什麼被人知被人曉了?自家人說幾句心腹話,也見外?都要虛構故事,奉她為神不成?」

  柳湘鸞氣得牙關打顫。

  孩子原是一張白紙,要染上什麼顏色,太易如反掌了,阿金如果可以從正途教育高進與高惠,他們對杜晚晴的態度斷斷不會如此。

  真是太太太難為杜晚晴了。

  晚晴本人倒無芥蒂,畢竟出道數年,見過的尷尬場面不少,幾句婦孺的無知話,作不得準,若如此輕易就覺傷心,怎麼得了?

  又或者,這幾天來,晚晴的心境是開朗的,最低限度,她忽然的覺得人生原來滿抱希望。

  晚晴甚至很少外出,她舒暢地呆在家,看書、聽音樂、做運動。與此同時,她等待電話。

  她知道冼崇浩會搖電話來。

  或者不在今天,而在明天。若不在明天,則可能在後天。

  每一次屋內響起電話鈴聲,杜晚晴的雙眼就閃出明亮的光彩,似放射出陽光。

  「小姐,請聽電話。」女傭把電話遞給在花園內躺著做日光浴的杜晚晴。

  她轉過身來,立即接聽。

  失望了,因為對方是個女聲。

  有什麼要緊呢,這一次不對了,還會有下一次。一天之內,家裡的電話響上很多很多次,給她帶來很多很多的希望。

  「是晚晴嗎?我是二姐。」對方這樣說。

  「啊!二姐?」杜晚晴不禁駭異,很自然地坐直了身子。

  「沒有外出?」日晴說。

  「沒有。二姐,你可好?」

  杜日晴來杜家,簡直是稀客。

  自從年前出嫁之後,很少回到娘家來,差不多擺明一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態度。

  為此而傷心的反而不是花艷苓,而是柳湘鸞。

  花艷苓也真有大開大埋的個性,她勸她的母親說:「你難過些什麼?路是她自己選著走的,她若覺得我們是她的負累,不就把我們這個包袱扔掉好了,不必要一生一世背著,添上無窮無盡的埋怨。再說,我們做父母的,會有什麼奢求?無非希望兒女下半生安樂而已。別的且不去說它,現晴的例子猶在目前呢,難道他又能比日晴更能孝敬我們了?罷、罷、罷!日晴她不喜歡回家來認父認母認妹認弟,就隨她去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杜日晴的夫家姓游,是有一點家底的生意人,在港九開著很多家大酒樓。幾個兒子,包括日晴的丈夫遊子健在內,都是替老太爺游福生管理家業的。

  游福生本身有一妻一妾;合共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再加上這第二代又已各自成親,每戶都生下幾個小娃仔,於是兒孫繞室,滿堂高興之同時,也代表人丁複雜,是非眾多。

  單是每星期,游福生的大太太主持的家宴,就有幾桌子的親屬,你一言、我一語,那一房、那一戶有什麼奇聞怪事,必然共賞。就算家族中水靜河飛,也會有一些親戚禁捺不住寂寞,無事生非。

  杜日晴認識了游家的四少遊子健之後,想著對方好歹是太子爺身份,將來衣食無憂,且是明門正娶,故此,這頭婚姻,很快的就水到渠成。

  杜日晴之所以如此決斷而爽快地嫁進游家,多多少少也為她看到那非比尋常的家庭負累所致。別說要她獨個兒肩負責任,就算有份平分,也很夠瞧了。

  她自認沒有妹妹杜晚晴的條件,更沒有她的魄力和胸襟。

  很小很小時,杜日晴就管自盤算,長大了,好好的嫁個人,就脫苦海去。

  每個成年人只有責任照顧自己,這是杜日晴的信條。

  故而她跟遊子健走在一起之後,衡量過對方的條件適合,就有意無意地順水推舟,很年輕就把自己嫁出去,安頓下來。

  那游家裡頭姨媽姑爹之間的是是非非。多得令杜日晴很自然地提高警覺。

  為了保護自己,免得過別讓娘家人與夫家人相熟,免得他們翻出外祖母與母親的底子來。

  做酒樓業的,江湖上六路人馬,全都知曉,要認出柳湘鸞與花艷苓,不是很困難的一回事。何況,如今還多添一個大名鼎鼎、炙手可熱的杜晚晴?危險程度就更提高了。

  故而,除掉過年過節,日晴循例回娘家,探視父母,送一點節敬之外,難得她跟杜、高兩家人來往。

  這次搖電話來找晚晴,真有一點出入意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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