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筱轉轉門把,門應聲而開。她推開門,隨意揀了一張椅子坐下。
這時她才定下心打量辦公室內的景物。跟其他教授的辦公室沒兩樣,一台電腦放在辦公桌上,一組沙發椅,牆上掛了幾幅山水畫。除了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報表紙、影印紙、報紙、雜誌顯得突兀外,一切的擺設可稱得上盡善盡美。
鍾筱覺得有點奇怪,繫上的工讀機會向來是大家擠破頭搶著要的工作,而這張佈告貼了整整一個月,不僅徵人啟事被淹沒在佈告欄的紙海中,還要勞煩系辦人員幫忙找人,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奇事。
系辦的人是曾經向她提過這份工作薪水頗高,但教授要求的時間太長,以致於遲遲找不到工讀生。
但這並不是問題啊,如果薪水給得合理,再長的時間應該也會有人接才是,畢竟學生有的是時間,不是嗎?
鍾筱用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她趕忙站起來,當見到進來的人之後,立刻傻眼了!連最基本的問候也說不出口。
當然,這個進來的人並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鍾筱之所以如此震驚的原因,是因為進來的人就是昨晚從樹上摔下來,後來又不幸跌到湖裡,末了只差沒被擔架抬出校園的倒楣鬼。
此時,高大的身軀佔住整個門口,他的右腳包在石膏中,拄著枴杖一跛一跛的移進辦公室。
他的雙眉擰得緊,明白顯示出他的厭惡,眼神嚴厲無比的望著鍾筱,巴不得射出一道雷射光讓她從此作古!
「你……你……你……」鍾筱連續講了好幾個你,就是沒辦法將話湊成完整一句,臉色好比見了鬼。
「不過一個早上不見,你就變成口吃患者?這實在是醫學上的重大發現。」他勾起的唇充滿了譏嘲。
「你進來幹什麼?」鍾筱沒好氣的問。
一個上午不見,他倒是忘了去洗洗嘴巴、刷刷牙,把那一口狗嘴刷洗乾淨,好吐出幾顆象牙來。
他不懷好意的詭笑,看得鍾筱寒毛直豎!像是故意要讓她內疚般,他咬緊牙關,一拐一拐的跳到辦公桌旁,再吃力的撐著桌面,坐下時額頭上已冒出點點汗珠。
縱使鍾筱自認昨晚的事自己不需負太大的責任,但眼前這一幕還是讓她慚愧的低下頭。
「這是我的辦公室。」他好整以暇的坐在辦公桌前欣賞鍾筱的一舉一動,她則驚訝的抬起頭。
「你的?」鍾筱一臉不敢置信,半晌後,試探的問:「你是風見徹教授?」
「門牌上釘著斗大的『風見徹』三個字,而且我剛才說『這是我的辦公室』,你不會以為我在開玩笑吧?」
鍾筱揚高了雙眉,難以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不想再見的人卻又再一次遇到,命運真是捉弄人呀!
不過,現在可不是感歎歹命劫數難逃的時候,她還是有機會讓這等慘事不發生在她身上的,只要她走出這扇門,管它冤家路窄、狹路相逢的,兩個人是沒機會也絕不可能會碰在一起。而且她以後選課時,會「很小心」的避開他的課,絕不會給他再見的機會。
這麼一來,過橋的過橋,走路的止路,世界大同,不是太完美了嗎?
「我走錯了。」鍾筱邊說著,手忙不迭地拉開辦公室的門,想盡速逃離現場。
「你沒走錯,你不是要應徵工讀生嗎?」風見徹懶懶的猜測,順手挑起桌上的紙片。
「不,我走錯了。」鍾筱堅決道,再次拉開門。
剛要跨出門檻,風見徹的聲音再次響起,也再次拉住鍾筱的腳步。
「你不問問我的傷勢如何,就要走了?」
於情於理她是該問一問,但由於先前見到他推門而入,太過驚訝,之後又急著想走,以致於忽略了這點。
「你還好吧?」鍾筱乖乖的發問。
「不好。」風見徹抬起眼睛看了鍾筱一眼。「醫生說我跌下樹時傷到了脊椎,本來還不是太嚴重,但再加上跌下湖、太晚送醫……他說我得靠枴杖才能行動。」
鍾筱沒料到會聽見這種悲慘的答案!她原以為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傷,十天半個月就能復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因為這場意外,他一輩子得靠枴杖!
一時之間,鍾筱的臉色蒼白如鬼蛙,腦中閃過四、五個問題,好一會才困難的冒出一句:「沒有辦法……我的意思是,沒有辦法靠復健來治療嗎?」
復健?風見徹挑高了眉。他可沒聽過膝蓋骨折也需要動用到復健治療,她究竟在說什麼啊?
見風見徹沉默不語,鍾筱急切的接口。
「不能嗎?你要不要再多看幾家醫院?我知道這裡有幾家不錯的醫院,多看幾家,說不定別的醫生會有辦法!」
「沒用的。」風見徹篤定道。醫生說傷勢快則一個月就能夠痊癒,慢則兩個月。即便多看了幾家醫院,答案應該大致相同。
鍾筱難過的低下頭!他的傷是她間接造成的,不管再怎麼自圓其說,她難辭其咎。而且一想到她是那個害他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一輩子都得依靠枴杖行動的罪魁禍首,她就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是我害的,是我的錯。如果我不亂叫,你就不會跌下來,也不會傷到脊椎。如果當時看到楊莘和丹紅抱在一起,我不要那麼驚訝,你也不會跌到湖裡,我——對不起……。」鍾筱恍惚的低喃,哽咽的說不下去。
見她語無倫次的把過錯攬在身上,風見徹擰起眉。
他不過是一、兩個月不能正常走路而已,她怎麼哭得好像他的下半身會永遠癱瘓似的?而且,當事人都不傷心、不覺得麻煩了,她難過個什麼勁?
淚珠在鍾筱的眼裡打轉,正要掉下之際突然發現一件事!
「你——好像很冷靜。」她抽抽噎噎道。
正常人若聽到自己一生得依賴枴杖,一生都得遭受世人的指指點點,不都會傷心欲絕嗎,他怎麼好像沒事人一樣?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是實話,以前和弟弟打架,哪一次不是比這次嚴重五倍、哪一次不是雙雙掛急診?
幾年下來,他早就習慣了。
「只是石膏澴沒拆的幾個月內,會比較麻煩而已。」
看著他強裝冷靜的臉,鍾筱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聲。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會負責的!在石膏還沒拆之前,我會照顧你的!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推辭的!」
風見徹總覺得事情有點……出軌,有點……不尋常,但一時之間也無法釐清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況且,他想,這樣也好。他的研究工作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迫切需要一名工讀生來為他整理資料。而前來應徵的工讀生,不是嫌時間太長,就是嫌薪水太少,再不然就是明示自己對他的好感,不斷向他拋媚眼。為了使工作順利進行,他不打算請一個天天以癡傻眼神盯著他看的人來降低工作效率。既然現在有人問也不問薪資就自願接受這份工作,實在沒有將人往外推的道理。
「好,你就來當我的工讀生吧。每個禮拜四天,時間我們下次再談,你會用電腦嗎?」
鍾筱掛著兩行淚珠、點頭。
「那好,工作內容就是整理資料、輸入資料,列印報表這些,你沒問題吧?」
鍾筱再一次點頭。除了打字速度有點慢外,其餘都不是問題。
「就這麼說定。禮拜四下午一點來找我,順便把你的課表帶來,我們討論一下工讀時間。」風見徹微笑道。
「不必討論了,我沒有課的時候都會過來這裡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只要我有空,就會來這裡。」鍾筱用手背抹乾淚,堅決道。這是她唯一能做的——盡己所能的幫助他。至少讓她做點補償,她心裡會好過些。
「你確定?」風見徹懷疑的問,他從沒見過這麼好商量的工讀生。
鍾筱堅定的點頭,視線停留在風見徹的腿上,淚水不受控制的再度流下,大有氾襤成災的跡象。她忙說聲再見,哽咽的奪門而出,看得風見徹楞楞的坐在椅子上,良久,才想起一個問題——
她到底怎麼了?幹嘛盯著他的腿,哭得淒慘落魄?
鍾筱一回到宿舍就失神的坐在床上,無意識的撥弄身旁毛茸茸的加菲貓,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淚流滿面。
「筱筱,你說,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有個仰慕者!」左丹紅推開宿舍房門,一邊大發嬌嗔的指控。
一看到鍾筱臉頰掛著兩行淚,左丹紅訝異至極。
「老天!你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認識鍾筱近兩年多,從沒看她哭過,即使期中考成績不盡理想,鍾筱也不曾在她面前掉一滴眼淚。
「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叫我的朋友去找他算帳!」左丹紅一把拿過桌上的面紙盒,遞了張面紙給鍾筱。
「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說到這裡,又讓她想起是她害得一個雙腳健全的人變成跛子,鍾筱忍不住再度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