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夕倉促躲進洗手間裡,等激動的情緒平復後,她重新整理儀容,確定臉上沒有哭泣後的痕跡,這才舉步前往總監辦公室。
她敲敲門,靜待回應。
「請進。」
溫文悅耳的磁性嗓音穿過門板鑽進耳膜,撩撥著她的心湖,眼鼻又泛起一陣刺痛。
唉,她又想哭了。
調整好心情的夏海夕推門而入。「總監。」她斂起往常輕鬆的神色,恭謹的向他喚道。
桑冬宇霍地抬頭,俊逸臉孔流露出欣喜。「海夕,妳回來了。」
「這是辭呈。」她趨前,將一個信封遞給他,沒有多餘的問候。
對方臉色驟變,沉下眼神不悅的問:「妳來真的?」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夏海夕勾起唇角,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不准。」他將信封撕個粉碎,態度決然。「我不可能讓妳離開這裡。」
「不管你准或不准,我以後都不會來上班了。」斬釘截鐵的,她堅決表明自己的心意。
要和傾慕的對象別離,對她而言多麼殘酷、多麼痛苦……
桑冬宇來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強迫她直視他的眼睛。「給我一個理由!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他的眼瞳中有火苗跳動。
她的心口揪得好疼,幾乎不能呼吸,只是緘默。
「夏海夕,說話!」她的沉默令他不安、使他抓狂。
擰起眉,她沒好氣地道:「我沒必要什麼事都跟你報告吧!」
明明只是上司和下屬的單純關係,為何她卻有種戀人在談分手的錯覺……
類似的話他也曾經對冉幽嬋說過,沒想到聽起來竟是如此刺耳。僵硬的俊臉朝她逼近。「被挖角?」這是他唯一想到,她堅持離職的原因。
夏海夕覺得既悲哀又慶幸。
悲哀於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懂她的情意;慶幸的是,她不須多做解釋,事情反而變得簡單許多。
「我想休養一陣子。」夏海夕把徹夜苦思的借口告知。覺得很蹩腳,但這理由應該很受用。
「為什麼那天一聲不響就離開公司?妳去了哪裡?又為什麼出車禍?」不想再聽她解釋離職一事,桑冬宇暫時轉移話題。
這些疑問,一直令他耿耿於懷。
看她抿唇不語,似是不願透露半句,逃避問題的態度令他震怒。
「夏海夕!」語調陡地降低,手勁更是不自覺加重,桑冬宇的耐心已然用罄。「不要考驗我的脾氣。」
心的溫度降至冰點,她挺起背脊迎向眼前那對森冷的眸光。「桑冬宇,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唆?」
他瞇起眼審視她倔強的容顏,熊熊怒火灼燒著胸口。「不准離開,我不准妳離開我。」
他不假思索地吼出連日來壓抑心中的真實感受。吼完,頓時他也怔然。
夏海夕愕然的望著他,肌肉僵硬、神經緊繃,唯獨心是撲通撲通狂跳。
「不准離開。」他黯下眼眸,嘶啞的重複說道。
桑冬宇稍稍鬆開手的力道,心情激動不已。
她再也無法使出慣用的伎倆,以玩笑的口吻化解尷尬與沉悶。她也不時告誡自己,一旦被說服、打動,那麼之前所有的眼淚、痛楚與掙扎終將白費。
況且,她答應過冉幽嬋,她會離開,不會介入他們之間的感情。
反正他對她的在乎,僅限於工作上的表現,無關乎兒女私情,他甚至希望自己和別的男人交往……
那麼,他又為什麼要吻她?
太多太多的問號在腦中盤旋,導致她無從啟齒,將困惑一次問清。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明天以後,我不會再來。」夏海夕聽到自己平板淡然的聲音,這已經是她最後的讓步和妥協。
用力掙開大手的箝制,她不敢再多待一秒。
然而他下意識伸手擒住她的皓腕,牢牢、緊緊的鎖在掌心。
深怕一放開,她就會永遠走出他的生活,與他形同陌路。
這想法令桑冬宇感到莫名的恐懼。
「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沙啞的聲音,夾雜著一絲無奈。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答案?他不願放棄任何留住她的機會。
「員工再找就有了,你何必那麼執著?」沉默良久,夏海夕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話,身體卻不禁微微顫抖。
「妳不同!」桑冬宇脫口而出,眉心蓄著煩躁。
「哪裡不同?」明知不能深陷,她還是忍不住任性的試探。「我能為你做的,冉幽嬋同樣可以辦到,甚至還可以更好,為什麼非要我不可?」
他還不是選擇了舊情人?他們才是相襯的金童玉女啊!
這回,輪到他語窒。
她很清楚不會從他口中獲得所希冀的答案。「不必勉強回答,我走了,但你和幽嬋,我們三人仍是好朋友。」
「告訴我妳非走不可的理由,我就回答妳的問題。」他扳住她的身子,堅決要求得到答覆。這種像捉迷藏似的、捕捉她心思的遊戲他已經受夠了。
到這個節骨眼,他還記得「談條件」………
根本沒有說明的必要──可是,她受不了誘惑。
好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究竟有何不同?如何不同,他是否……也動了心?
夏海夕蠕動唇瓣,欲言又止。
說出來之後,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她的腦袋好亂,過多的擔憂以及惶恐,幾乎將她的心狠狠壓碎。
驀地,他從她逃避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珍貴的訊息。男人頓時豁然開朗,嚴峻的嘴角霎時柔軟起來,勾成一道溫柔的弧度。
「妳……」他準備點破。
「我愛你。」她在他開口之前搶白。所以,我必須離開。她兀自在心裡補充。
此話既出,多年「哥兒們」的關係,等於宣告破裂。
這樣也好,她早厭倦了和他稱兄道弟的關係,那根本非她所願。
這段簡潔的告白卻深深撼動了男人的心靈,他震撼的瞅著她,什麼都無法做。
趁著他不注意之際,夏海夕抽回手,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奔出公司。
她說出來了!藏了好久好久的最高機密,總算從她口中道出……隨著空氣消失在心頭。
這樣,就沒有遺憾了吧?
她坐在計程車裡,透過窗戶仰望天空,讓淚水盡情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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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桑冬宇杵在原地許久,沒有追出去。
他仍沉浸在方纔的情境中,咀嚼那句簡單而堅定的三個字──
我愛你……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愛他多久了?
他自詡不是個呆頭鵝,更不是木頭人,怎會沒看出她的心意?!不是他存心忽略,就是她隱藏得太好。
我愛你──這三字宛若一道符咒,鎮住他浮亂的心,逼得他正視、釐清曖昧不明的關係。
原本只是情急之下用來誘她道出實情的交換條件,沒想到答案竟是如此震撼!
關於她在他心目中有何不同……
他想當面告訴她。
第八章
自從離開公司之後,夏海夕並未直接回家,而是驅車到台北車站,搭乘火車、輾轉來到墾丁。
她一直很嚮往南台灣的熱情魅力,墾丁的藍天艷陽、海灘、搖滾樂以及純樸的民風,是個適合「療傷」、「靜養」的絕佳聖地。
自從那次摔車後,她遲遲沒再添購新手機,雖然感覺很落伍,可是耳根子好清靜,除非她想主動和誰聯絡,否則沒有人找得到她。
這讓她有種佔上風的小小快樂。
來到懇丁後,她除了每隔兩天撥一次電話回家向母親報平安外,便沒再和其他人保持聯繫。
而且,她太瞭解老媽那個大嗓門、大喇叭,若是被知道自己身置何處,一定會走漏風聲的啦!
來到這裡已將近一個月,每天,她都過著悠閒愜意的生活,荒廢已久的泳技也大為精進,甚至還有好幾次潛水的經驗。
她深深愛上這繽紛、綺麗的海底世界,好想化為一條魚,終日悠遊在海裡,享受無拘無束的自在。
或許,她本來就屬於大海。夏海夕──她是夏天海邊的夕陽呢!
整整一個月,她覺得自己已經和墾丁的一切融為一體。
投身於廣闊、無邊無際的大海,所有愛怨嗔癡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
就算曾有破碎、隱晦的暗戀,她也不覺得那麼難熬了。
晚飯過後,夏海夕拎著幾罐啤酒,隻身來到沙灘,閉著眼睛聆聽海浪的拍打聲,心彷彿被安撫、被治癒。
掀開眼簾,抬頭仰望滿天星斗,她嘴裡輕輕哼著歌──
淚水悄悄滑落眼角,唱到最後,她幾乎泣不成聲,並非悲傷,而是一種滿足的寧靜。
這首歌是她來到墾丁後最喜歡的歌曲。
為此,她找了好幾家唱片行,好不容易才找著這張CD,自此之後便反覆地聆賞,悠揚的樂音總是帶給她勇往直前的力量。
這些日子以來,她放縱自己投入許多刺激活動,結交三教九流的各式朋友,除了吃喝玩樂,其餘的什麼都不去想。
逃避夠了,該回去了。
她不能永遠當一隻縮頭烏龜,沉溺在自己憂傷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