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沒有進過任何一家公司上班的她,對這類很具威嚴感的辦公室莫名的都有種敬畏。
看得出是精英份子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面對電腦,忙碌得沒空抬頭多看她一眼。
直到秘書上前對他報告了什麼,他才停下動作。
臉從大螢幕前面移開,流暢的動作中有那麼一絲遲疑,然後翩然走出一個霸氣天然的男人。
那種強勢的步伐,她在很多有身價的男人身上看過,可是……隨著他的靠近,梁菱光毛骨悚然的覺得他好像一個她認識的人。他走動的時候,腳跟是往外壓的,鞋跟磨損得有點厲害,特點是他的臀部,在她記憶中沒有哪個男人的臀部那麼性感又有彈性,這個面目陌生的男人在某些部份跟東方狂也重迭得厲害。
象牙白手工襯衫、亮皮鞋,連品味都一致。
她怎麼可以有錯覺,過去像一場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惡夢嗎?
「你站住不要動!」她知道自己的突兀可能會毀了今天的工作,但是蟄伏在內心深處的情緒卻真實的抵擋不住。
看下出情緒起伏的他維持著淡漠秀逸的臉孔。
「你走一遍,像剛剛那樣繞著桌子轉一圈,呃……就可以了。」
她竟然指揮人家堂堂總裁走秀?
他連睫毛也沒動一下。
「快點,你就轉一圈給我看看嘛!」她著急的擺動著手,示意他照著她的意思做。
「理由呢?」
「嗄,理由?」她有點醒過來了,咬咬唇,她……居然在大老闆面前失態,她本來因為經常熬夜顯得略微沒精神的臉色居然爆紅成韓國泡菜了。
丟、丟臉死了!
「鴉片蝴蝶小姐?久仰妳的大名了。」
他不知道今天要約談的人竟然是……她。
梁菱光依舊有些眩惑。
就知道應該先吃完早餐再下山的,血糖正常的話,她的表現起碼不會這麼脫序。
鴉片蝴蝶是她的筆名,恰好用了三年。
「對不起,我們認識嗎?我覺得你好眼熟。」
「這好像是老套的搭訕。」他很快收起眼底的神采,她那把又輕又軟的聲音仍舊那麼悅耳。
梁菱光有些不自在,「對不起,我以為……不是,是我認錯人了。」
陌生的嗓子,陌生的五官,上帝造人的時候也會錯手把相同的模子用上好幾次吧。
「不要緊,能讓漂亮的小姐對我另眼相看是我的榮幸。」
她抿唇一笑,經過這幾年的社會大學訓練,知道別將客套話當真的必要性。
「你是蔣經理?」她記得要跟她面洽的人姓蔣。
「我複姓東方。」
像石頭丟進湖面,漣漪乍生,梁菱光如他所想的變臉了。「咳,東方先生,你是銀行的……」
她想抓狂,這世界是怎麼了,癲了、反了,還是亂了?到處都是姓東方的便宜貨……
慢著,她告訴自己不能老是聽到這兩個字就敏感,而且,這次比稿攸關未來長期的合作關係,很重要的。
「我是銀行的新負責人,本來呢,這次比稿是由銀行的公關負責,剛好他吃壞肚子,才由我出面,沒能事先通知鴉片蝴蝶小姐真抱歉!」
她趕緊站起來行禮。「我有眼不識泰山,東方總裁您好。」
「不必用敬語,感覺我好像七老八十了。」他的心有道暖流過去,是很多年都忘記的那種感覺。
好幾年,她一點也沒變,那個是她用慣的流蘇包包吧,還在用呢,蓬蓬的鬈發還是那麼卷,真不知道她晚上從來不上卷子睡覺的人是怎麼保持不變卷度的?
看起來,她是個念舊的人。
只是,還記得他這舊人嗎?
「這是應該的。」
「妳在插畫這行做了多久?」他把十指堆成尖塔,把眸子藏在尖塔的後面,不讓人看見。
「三年。」
「出版社的人大力向我推薦妳,說妳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沒想到她會從一直堅持的油畫退下來。
她離開,留下她心愛的林布蘭特,而她練習用的圖稿全部委託垃圾車收走了。
「那是老大姊照顧我,我把圖稿帶來了,您要看嗎?」客套話她還是不熟練,只希望趕快把事情談完,離開這個也姓東方的男人。
他讓她全身不自在。
「我凡事要求盡善盡美。」
「我盡力,至於能不能人您的眼,我就沒把握了。」每個人對美的感覺要求都不同,她沒辦法口沫橫飛的自吹自擂說自己的作品有多紅火,多受青少年歡迎。
「那好,妳把底稿留下,有任何消息我再跟妳聯繫。」
「嗄?」
也知道自己失言。「我是說,我會請蔣先生跟妳聯絡的。」
「好,那請多指教了!」
「不客氣。」
一切完美無破綻,她馬上站起來告退。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心裡毛毛的。
「我聽說以前妳在紐約學畫?」他還不想放她走。
「是的。」她的背影很僵,雖然背對著人很不禮貌,但是,可以放她走了吧?
這裡,空調OK、造景OK,就是人不對……
「為什麼沒有繼續畫圖?」
「沒有為什麼,誤打誤撞就進了這行。」她看花瓶,花瓶裡的花伏迭生姿,美不勝收。
已經改變面貌的東方狂也站起來,拿起煙匣裡的古巴哈瓦納雪茄在指縫中轉。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三年,有誰改變誰沒變,滄海桑田,人間好幾轉了。
他想確定什麼呢?
☆☆☆☆☆☆☆☆☆☆ ☆☆☆☆☆☆☆☆☆☆
白綠交錯的海芋田到處是遊客。
這幾年,開放採花的海芋園有十來家,各個使出渾身解數,賣茶、賣咖啡,生意競爭得非常白熱化。
梁白光輸人不輸陣,說服保守的爸媽,把房屋前面一大片的稻埕變成舒適的露天咖啡座,還鋪展出櫻花道、杜鵑花道、茶花道等小步道,處處可見小橋流水、鞦韆躺椅,每天,都能看見蓬頭垢面的她到處鑽營。
被叫回娘家幫忙,其實是抱著回家吃飯不用錢,還能打包給老公的梁綠光本來以為有好康可以撈,但是碰到鐵面無私的老二,只有踢到鐵板的感覺。老公,好想回家給你養喔。
起灶的梁媽媽也沒得閒。
外面忙得如火如茶,梁菱光充耳不聞。
她可是凌晨三點才上的床,誰敢不識相來吵她--殺無赦!
「梁菱光、梁菱光、梁菱光……砰砰砰,出來啦,妳給我快點出來別裝死啦!」
她拉過枕頭,摀住耳朵,想隔絕所有不受歡迎的噪音。
「我很累,別吵啦!」
因為工作她很自然的跟夜貓族稱兄道弟,天亮才睡覺也變成了習慣,也因為睡得少,人比讀書的時候還瘦。
「梁--菱--光!」
警察伯伯怎麼不來取締噪音?這已經超出人類可以承受的分貝了耶。
梁白光等不到小妹來開門,自己取了鑰匙破門而入,無影腳就往床上那坨物體踹過去,還不忘雞貓子的喊叫。
「梁米蟲,妳最好給我起來,出大事了妳還睡得著,我真是有夠佩服妳的!」
啥啦?
「妳在外面捅紕漏啦!」
什麼啦!
「給姑奶奶我起來收拾,別禍及祖宗八代。」
披頭散髮的女鬼……呃,不,黑髮自動往兩旁披瀉而開的女鬼掀開棉被,嘴兒翹,眼兒惺忪,紅唇微微的噘著,手腳還捲著被子,臉上的表情叫無辜。
這麼艷麗的女鬼多多益善,多出現幾個都沒關係的!
「什麼啦,白光光,妳很吵耶。」
哈欠連天,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外面來了兩個中西合璧的,說要來梁園打工。」
「這種小事妳處理就好,幹麼來問我啦!」碎碎、碎碎念,眼看著人又要躺回去。
「妳敢在妳祖媽面前睡著看我怎麼整治妳,我話還沒說完耶。」一腳又踹去,這就是她飽滿的姊妹……愛。
梁菱光支著額頭,一副煩不勝煩的樣子。「白光光……」
「叫二姊!」她簡直是上癮了,沾滿泥巴的腳印子把梁菱光白拋拋的床單通通變成馬諦斯野獸派畫作。
梁菱光看著那些腳印,終於醒過來。
「親愛的二姊。」
呃,雞皮疙瘩瞬間從梁白光的胳臂以光年的速度增加,還以無性生殖的方式擴散。
「妳要不要把妳的尊腳挪一下?」
「挪,我挪。」她承認自己是沒膽的惡勢力,偶爾張狂作亂一下,只能用來嚇唬人,紙老虎一隻。
「我們家有要請人嗎?」她把亂糟糟的頭髮扶到腦後。
「就是沒有咩。」
「那趕他們走,有問題嗎?」
「就是有問題才來找妳。唉呀,我不會說,反正人家指名要找妳就是了。」
「帥哥嗎?」
「兩個比阿爸、阿母還要老的。」不過那氣勢可嚇得人皮皮挫了。
「我想不出來。」她真的沒頭緒。
「所以才要妳出來解決咩。」笨小妹。還好不是拖著兩管鼻涕來認親的小鬼,要不然事情就大條了。
「好啦,妳也讓我換件褲子吧。」
「那我先出去。」梁白光要開溜了。
「慢著!記得把我的被單洗乾淨,換上妳前天才買的那套蕾絲床罩。」一條被單刷地貼上梁白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