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朱由楠下馬,衝進涼亭裡,那些丫鬟立刻迎上前,千嬌百媚、搔苜弄姿,鶯聲燕語齊鳴,「奴婢見過七爺。」
朱由楠沒理會她們,直接找人,「大哥!」
「咦?七弟,你沒跟父王上山打獵?」一個胖大身軀從椅子上坫了起來,衣飾華貴,臉上還沾著鮮紅的女人唇印,一個丫鬟見了,忙上前以絲絹為他擦拭乾淨。
「你也沒去?」朱由楠不想看到如此不堪的畫面?轉過頭去。
「天氣熱,我一動就流汗,不如在這兒涼快涼快!」朱由崧摟了一下那個丫鬟,再笑著推開她,隨即轉為道貌岸然的臉色。「況且,身為德昌郡王,又是承襲父王親王爵位的長子,應該要愛惜自己的身體,萬一去打獵,不小心被亂箭射到,那還得了啊!」
父親尚且健在,說什麼承襲王位?!朱由楠對於這個大他十五歲的親哥哥,總是無話可說,但今天他一定得問個清楚。
「大哥,這裡原來有一間屋子,怎麼不見了?」
「你問我,我問誰啊!不就這座涼亭而已嗎?」朱由崧轉頭去瞧那些美艷的丫鬟,又坐回他的椅子,大家一起搖搖頭。
「兩個月前,父王命我過來勘察路線,我還特地畫出來?要父王哪一條路可以走、哪條路不能走,還有沿路的住家,不能去打擾的,我也畫出來了。」朱由楠急得渾身冒汗,一口氣說了出來。
「啊,我想起來了,七弟,這都是你的功勞,」朱由崧讚賞地看著他,接過丫鬟遞來的團扇,搖來搖去。「所以啊,我常跟父王說,楠兒是個可造之才,總是深知父王的愛好,可別把你埋沒在王府裡當公子哥兒,要讓你沒事到民間走走,看哪裡有好玩的,回來秉報一聲,讓他老人家得以四處悠遊,怡情養性,也不枉他特別疼你這個么兒了。將來等你成親了,少不了封你一個郡王爺的!」
「可是,我沒要你拆房子啊!」
「我瞧著你畫的地圖,這裡地勢平坦,是進來山裡頭的最後一戶人家,正好可以作為父王的歇息之所。你瞧,這涼亭造得多巧,四處透風清涼,日頭怎麼曬都曬不進來,這可是你大哥找來洛陽最好的工底做出來要孝敬父王的喔!」
「人呢?住在裡頭的人呢?」
「人?」朱由崧扭轉他的肥頭,順手摸了旁邊的丫鬟一把,「妳們要住在這涼亭裡嗎?呵呵,那也得等老王爺狩獵回城後,大爺再帶妳們在這兒住上一宿。」
「大爺,不行啦,晚上睡這兒會著涼的。」丫鬟嗲聲嗲氣地道。
「多抱幾個暖呼呼的美人就不會了。」朱由崧哈哈大笑,左擁右抱。
朱由楠拳頭攢得死緊,指甲直直地刺進了手掌心裡。
父王要遊山玩水也就罷了,原以為他畫出山間房舍,可以避免擾民,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讓大哥撿了一個便宜「孝敬」父親。
人面桃花今何在?天哪!他怎麼對得起桃花姑娘?!
扯過宋銓握住的韁繩,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急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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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洛陽,福王府後巷。
朱由楠神情疲憊地下了馬,一直跟在後頭的宋銓立刻過來接過韁繩。
仰看血紅的晚霞,朱由楠的心也在滴血,不覺長長歎了一口氣。
「走開!王府不用妳這個野丫頭!」小門外傳來吼聲。
「我會燒水、砍柴,什麼粗活我都會做,妳讓我進王府幹活兒吧!」
「想進福王府幹活哪有那麼簡單!」一個僕婦站在小門裡邊,上上下下瞧著被丟出門外的小姑娘,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地說道:「聽明白了,就算是廚房升火的火工,都至少得備上十兩銀子活動活動,更不用說輕輕鬆鬆抹桌子、掃地、澆花的丫鬟,那又是另一種行情了。」
「我就是沒錢才要找活兒,妳怎能先剝人家一層皮!」
「這是規矩,妳不想讓人剝皮,就去路邊討飯,別來這裡吵鬧!」那僕婦煩了,扔出一個硬餑餑,碰地一聲關上小門。
尹桃花呆楞楞地站在門外,天氣很熱,可是她卻覺得好冷。
守門衛兵也來趕她,「別在這兒亂晃了,快走!不然當妳是賊抓起來了。」
另一個衛兵窮極無聊,揮動長矛,將那硬餑餑打得老遠,還笑道:「快去撿啊,不然被野狗叼走,野丫頭就只好跟野狗打架搶東西吃嘍!」
尹桃花一雙髒污的手,緊絞著髒污的布裙,但一雙大眼仍然明亮有神,也不怕持矛拿刀的衛兵,先用力瞪了他們一眼,才邁開腳步,昂首闊步的離開。
夕陽將王府的圍牆拉出陰影,她走在連綿不絕的幽暗裡,腳步變得緩慢。
來到那個硬餑餑的前面,她停下腳步,垂下眼瞼,抿緊唇瓣,雙手仍絞在裙子裡,晚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她終於蹲下身子,伸出了右手。
「桃花姑娘,別撿!」一隻手擋住了她。
「你?」尹桃花吃驚地抬起頭,以為有頑童要搶她的食物,不料,卻撞見一張俊俏的臉孔……猶記得在溪邊,有個愣頭楞腦抓青蛙的書獃子……
「原來妳在這裡!」朱由楠激動地扶起她單薄的身子。
「阿楠?」她癡癡地瞧著他,眼眶一下子紅了。
紅紅的霞光照在她臉上,卻不復山間的紅潤臉色,而是一片慘白。
「桃花姑娘,我去找妳,卻找不著。」朱由楠痛心自責不已。
「我家的屋子,沒了……」尹桃花心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知道,被……」被自己的父兄拆了呀!
「那福王比山裡的野狼還壞,我來到洛陽,還知道他更壞!」
「妳吃苦了。」他只能沉痛地道。
剛剛僕婦和衛兵的惡劣行徑,朱由楠簡直聞所末聞,難以置信!天可憐見,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在自家後門找到了她。
她輕輕搖頭,哽咽問道:「阿楠,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忘了?我就住在洛陽,」他扶她繞進小巷子,離開衛兵的視線,又著急問道:「妳現在住哪裡?紅豆和小橘呢?」
「城外的破廟,有一尊彌勒佛……」她話聲頓住,突然扯住他的袖子,放聲大哭,「小橘生病了……我沒有錢帶她看病,她好燙……」
「宋銓,快,快去請賈大夫!」那哭聲再度刺痛他的心,他趕緊回頭吩咐道。
「嗚,阿楠,我……」
「有我在,妳一切放心。」
「可是……我沒錢……」
朱由楠握住她的手,急切而誠懇地道:「桃花姑娘,妳請我吃一頓飯,也讓我回請妳,作個東道主,好嗎?」
「阿楠……」尹桃花感覺到手心裡的熱度,淚流滿面的點了點頭。
就在幾乎絕望的時候,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陽遇到了阿楠,她是再也撐不住了。
夕陽隱沒,黑夜裡,明月升起,照亮了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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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原來是福王幹的好事!」
洛陽城郊的悅來客棧裡,賈勝佗忙到大半夜,總算一切就緒。他坐到桌前喝口茶,吃著冷掉的菜餚,別有興味地盯著朱由楠瞧。
「外頭的傳言都過於誇張,那絕對不是我爹的意思,是下面的人為了奉承,胡作非為,我回去會稟明一切,請我爹嚴懲那些下人。」朱由楠神情嚴肅地道。
「那麼,福王每回出遊,耗掉幾萬兩銀子,還到處佔人家的田地當王莊,這也不是他的意思嘍?」賈勝佗吞了一個丸子,笑咪咪地看著他。
「這……那是皇上賞賜……」
朱由楠說不出話來了。自幼長在王府,一切有父兄作主,對於富貴排場習以為常,好像皇室子孫行事就該如此;可是,拆了桃花姑娘的屋子就是不對……
他心思糾纏百結,起身走到床前,摸了摸熟睡的小橘的額頭。
如今能做的,就是盡量彌補他的過失,好好照顧桃花姑娘一家了。
「賈大夫,小橘已經退燒了。」
「真是奇怪,你也有本事看病的,幹嘛拖我這把老骨頭出來?」
「我沒把握。」況且,他在意桃花姑娘她們,當然要請來最好的大夫。
「你呀,養尊處優慣了,就是欠操練,這樣子學醫是不行的,哪天我該讓你開個診,多瞧幾個病人,不過嘛,要是讓福……」讓福王知道小王爺為平民看病,殺是不至於殺他,不過屁股應該少不了要挨好幾記棍子吧。
尹桃花正好牽著紅豆進門,賈勝佗撫著一把鬍子,自動住了口。
「桃花姑娘,紅豆,妳們洗好了?」朱由楠聞到一股清新的香味。
「阿楠哥哥,好舒服喔!」紅豆舉起手臂,用力聞了一下。「好久沒洗身子了,我們幫小橘洗乾淨,紅豆也洗乾淨了,那就不會生病了。」
朱由楠蹲下身子,笑著幫她折起過長的衣袖:「這衣裳有點不合身,明兒我請妳銓叔叔再買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