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大哥和我理念不同,妳很清楚我不會聽他的話。」御浩說。
「我一點都不清楚,全被你們搞糊塗了,什麼理念同不同的?他這麼要求,也是為我們著想呀!」
「沒有國家,又哪來的『我們』?」御浩嚴肅說:「今天國家屢遭羞辱的對待,我們身在海外看得最真切,對國際間的現實無情感受尤深,又有誰能冷漠以待、坐視不管呢?」
「管了又如何?你看釣魚台,喊破了嘴,美國還是堅持要給日本,只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有用嗎?」她反問。
「時間沒有浪費,至少海外留學生已結合成一股力量,當力量愈來愈大時,必有不容忽視的影響力。」他肯定說。
「我是看不出什麼力量,倒是你論文進度嚴重落後。」她不知不覺學著大哥嘲諷的語氣。「本來以為你可以專心學業了,偏又來個國是大會,沒完沒了的,說不定我碩士拿到了,你博士都還沒念完,我們婚期是不是要無限延期呢?你給我的承諾又該怎麼辦?」
「妳就擔心婚期的事,每天夢想著大房子嗎?」他說得輕淡,卻有重重的責備之意。「世間有兩種人,一種慣以自己利益為先,陞官發財為首要;一種慣以天下為己任,置個人小事於度外。妳現在清楚了吧?這就是妳我兩家理念不同的地方,也造成我們對許多事物看法的分歧,多年來都不曾改變。」
他是什麼意思?批判她自私為己,連李家也一塊罵下去了?
他們說過不吵架的,尤其這種話題必辯不過他,硬吵下去也灰頭上臉不得善終。因此她假裝有聽沒有懂,一意堅持說:
「無論如何,承諾就是承諾,結婚和大房子都是你欠我的,夢想有錯嗎?我從來沒反對你愛國,你大可在波士頓寫文章、打電話、接待朋友,但拜託別去安娜堡,至少你答應過大哥不再參加任何集會活動了,不是嗎?」
御浩愣了愣,知道她不想爭吵,但也失去了溝通的可能,不由得輕歎說:
「妳放心,我不會再讓妳涉入的,畢竟三小姐只適合安逸無憂的日子。」
他不再提安娜堡的事,她也粗心大意地以為說服他了,沒想到他的不涉入,只針對不帶她去的部份,他自己照常參加。
如此不告而別棄她於一旁,傷害比任何一件事都大,像心上轟然炸個洞,夢裡某人放手的恐懼感又來了。
她想大哭又想罵人,但眼前偏沒個出氣的對象,只能悶燒爐般坐在屋子的前廊,呆望秋葉無抵抗地落下,任由椅子的斷籐將皮膚刮出血痕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是有太多人說他們不相配,但御浩始終如一,除了一些不能違拗的個人原則外,對她向來容讓;而她對他也是初衷不改,即使不斷有甜言蜜語的追求者,亦不曾動心。
是呀,他們多年的戀情是平順到被人取笑單調乏味,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包括御浩在內的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她暗裡有多麼小心翼翼維護著呀--
光是在王李兩家族間維持平衡,就夠她昏頭脹腦了!
有時候,為顧及家人不同的感受,她自然要表達一不想法,甚而發生爭執,但褂浩若非堅持不可,她也一樣牽就他,保釣的事不就如此嗎?
他又怎麼可以因她幾句埋怨,就一聲不響把她排除在外呢?
李蕾坐在籐椅上不知有多久,刮痕都凝成一條條細紅,身心說不出的疲睏。
現在她唯一想做的是立刻見到御浩,將他們之間新生出的誤解和隔閡迅速消除,心上的洞補平了,生活才能繼續過下去呀!
嗯,她要快點訂一張到安娜堡的機票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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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用力敲門,手都拍疼了,安娜堡這個大學城裡,她只認識廖文煌一個人。
門咿呀地開了,廖文煌侵吞吞走出來,無言地瞪著她。
李蕾開不了口求問,只拚命探他身後老舊的木屋,屋內影影綽綽中似乎看到御浩,她大聲叫:「御浩!御浩--」
御浩沒聽到嗎?怎麼不回應?早知道不該讓他來安娜堡,透過廖文煌找他又更糟糕,李蕾後悔死了,又喊著御浩,御浩--
突然一陣強光刺來,她忙將棉被蓋在頭上,這動作使她清醒,才發現是一場夢,更難過得想尖聲大叫。
「三小姐午睡該起床了,晚宴三小時後開始,禮服鞋子都送來了,熱咖啡在桌子上,我一會去放洗澡水。」銀姨邊拉窗簾邊說,她是佑顯大哥的管家。
「我不要參加晚宴,我只要自由。,李蕾嘟噥,把自己包得像蠶蛹。
「一小時後太太要盯妳梳發上妝,妳最好快點準備。」太太即佑顯的妻子。銀姨拉開李蕾臉上的棉被驚呼說:「又哭成兩顆龍眼泡了,得找冰來敷才行!」
「我要自由,為什麼沒有人幫我?」她偏要哭,淚水猛滴下來。
「別!別!」銀姨遞上手絹說:「最近先生心情特不好,工作又累;太太正為孩子保母的事生氣,三小姐可別再火上加油了,快去洗澡換衣服吧!」
李蕾一臉委靡地好想再睡下去,夢中至少還有機會見到御浩……而醒來時只能不停懊惱傷心,明明要去安娜堡,怎麼變成華盛頓呢?
那日,她一回宿舍就按計畫向熟悉的代理人訂機票,卻一時糊塗忘了代理人會向大哥做確認?
結果,隔天一早大哥就出現了,說爸媽從台北來要家庭小聚,她雖然驚訝卻也沒有懷疑,因為長她十三歲的大哥向來很有權威,她不得不轉飛華盛頓,也莫名其妙成了籠中鳥。
「抱歉用這種方式,但事情急迫,我不希望在學校哭哭啼啼的難看。」當李蕾發現受騙、並沒有家庭小聚時,佑顯開山見門說:「我和爸媽商量過了,妳暫時休學不回麻州,反正妳本來讀碩士的意願就不高,上學年缺課亂跑的也沒好好念;如果妳想繼續上學,華盛頓這兒也有不錯的學校,妳轉學過來,我也好就近照顧。」
「為什麼?」簡直青天霹靂,她強烈反彈說:「我不轉學,我要回麻州!」
「爸媽不允許,妳回麻州,他們不付妳生活費和學費,妳也沒轍。」
「那御浩怎麼辦?我們兩個一直在一起,這不是存心把我們分開嗎?」
「就是要讓你們暫時分開。」佑顯沒有否認?「御浩這一年來的表現令我們很失望,天天搞集會遊行不務正業,佑鈞都拿到博士了,他還遙遙無期在那兒閒晃,偏偏王家老太爺又百般縱容,告訴他要惹大麻煩了還不信。」
「惹什麼大麻煩?御浩沒事吧?」她緊張問。
「我不是才阻止妳去安娜堡嗎?那個國是大會已有中共的人員潛伏,想借由留學生打擊台北,根本去不得呀!」佑顯又說:「御浩有自己一套想法,我們管不了,但把什麼都不懂的妳拖下水就不應該了,妳是李家的女兒,我們當然要保護妳,也等於是保護李家。」
李蕾滿臉驚愕,大哥句句皆重話,根本無從抗辯,她慌亂說:
「御浩並沒有拖我下水,他也不讓我去呀……休學的事也該和御浩商量一下吧……」
「商量什麼?妳又不是王家的媳婦,婚都沒訂,一切還是爸媽作主。」佑顯說:「等御浩把身邊亂七八糟的事情處理好,都沒有問題了,他又好好當單純的學生時,妳再去找他也不遲。」
「總不會連電話都不能打吧?」她快哭了。
「最好都不要,暫時分開,也是給你們雙方冷靜思考的機會。」
「太過份了吧,這是二十世紀民主時代耶--」她很小的時候大哥就離家求學,兩人並不親,她比較不敢在他面前肆無忌憚亂吵,但此刻也忍不住失控。
「小蕾,我們對妳也很失望,妳知道嗎?」佑顯聲音中有濃濃的警告意味。「那麼多年來妳不但治不了御浩,反而處處被他牽著鼻子走,這不是我們所樂意見到的,李家要的是強勢的一方,而不是懦弱的一方--我們正考慮或許御浩並不適合妳,或許妳該學學佑鈞的理智分手,趁這段時間自己多想想吧!」
不適合?以前拚命撮合,七年之後才說不適合,人又不是冰冷的機器,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她毫無保留交子御浩的身心感情又算什麼呢?
難道佑鈞,培雯分手,她和御浩也非散不可嗎?
她頭痛極了,如果御浩在就好了,他會把所有事分析得清清楚楚,一項項耐心地說給她聽,她好想他好想他呀--
已經超過一個月了,完全沒他的消息,李蕾相信他一定有找過她,但都被大哥擋駕在外了。
她也想過逃脫的可能,但美國不比台灣,位於郊區的房子地廣人稀,沒有車等於沒有腳,要怎麼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