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堅持原則,看來溫暖的溫若風也固執,他們似乎僵持住了。
課室外下著雨,天空黑壓壓的,雨愈下愈大,弄得課室裡的學生都開始不安。
社會學是最後一堂課,下課後就可以回家,這麼大的雨叫他們怎麼走?早上出來時有陽光,誰會未卜先知地帶傘呢?恐怕 ——走上學校的斜坡已全先濕了。
曉晴看了雪凝一眼,作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雪凝搖搖頭,沒什麼明確表示。
一下課,若風剛離開,曉晴就撲過來。
「你剛才搖搖頭,是什麼意思?」她問。
「可以留在學校看書,整理一下筆記。」
「等到天黑雨也不停呢?」
「只好打電話叫哥哥來接。」雪凝微笑說。
「啊,冷敖,我今天怎麼把他都忘記了呢?」曉晴立刻眉開眼笑說:「我情願雨下到天黑,愈大愈好。」
「黑心!別的同學怎麼走呢?」
「我沒有選擇啁!」曉晴大叫。
雪凝搖搖頭,拿出一本筆記翻一陣。
「前幾堂的筆記太亂,我現在整理。」她說。
「整理好之後,借我抄。」曉晴扮個鬼臉。
「愈來愈懶,怎麼行呢?」雪凝瞪她:「哥哥喜歡用功、上進的女孩子。」
「他對你說的?」曉晴緊張起來。
雪凝不置可否,拿出另一簿子,開始整理筆記。
曉晴也不是真那麼不用功,她退回椅子上作另外的功課,也相當專心。
不少同學也留在課室,半個鐘頭裡,有些人走了,也有些男,周學去體育館運動。一個半小時後,人都走得差不多,只稀落地坐著幾個人。
「我們怎麼辦?」曉晴望著仍是黑壓壓的天際。
「再等咯!天黑之後你豈不得其所哉?」雪凝說。
「不。我現在飢餓難挨,想立刻回家吃東西!」曉晴孩子氣的:「冷敖留待下一次吧!」
雪凝收拾好筆記什麼的,站起來。
「走口巴!」她淡淡地。
「淋這麼大雨走?o」?曉晴反而猶豫。
「不是你提議的嗎?」
「哎——我只是說說,冷敖——還是第一。」曉晴說。
「走吧!我已下定決心走了,不走也不行。」雪凝是這種硬脾氣:「淋雨之後頂多感冒一次,怕什麼?」
「雪凝——」
雪凝不理她,領先往外走。曉晴只好跟出去。
「你的心真是又冷又硬。」曉晴咕嚕著。
「我的決心很重要。沒下決心前,任何事可商量,決心下了,再難更改。」
「很可怕。對男朋友也如此?」
「什麼意思?」雪凝反問。
「譬如——你有個很好的男朋友,忽然發現了他某一項缺點,或者你們個性不合,是不是忽然掉頭就走?」
「我想——是。」雪凝點點頭。
「無論多長、多深、多厚的感情都不理?」
「下定決心就是破釜沉舟了。」
曉晴深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你這麼極端,雪凝,我現在才真正認識你。」她說。
「不只是我,我們冷家的人,都是這樣。」
「哇。我快表現得好些,免得你一轉身就不理我。」曉晴哇哇叫。
「對你不會。」雪凝笑了:「我們從小在一起,你的好壞、對錯,優點、缺點我全接受了。」
「這還不錯。希望冷敖也如此。」
在走廊盡頭,再走一步,就會身在雨中了。
「怎樣?可否就此停步?」曉晴問。
「你今天怎麼特別婆媽?」
「也許今天有特別的事發生,也許今天是特別的一天,也許有人開車來搭救。」
「哥哥要六點鐘才能回家。」雪凝忍不住笑。
一輛寶馬三點二小房車經過,曉晴想也不想地揚起手。
「喂——」她叫。
雪凝皺眉,笑容消失。她從不喜歡求助於人。
寶馬駛過,也許沒有看見曉晴揚手。
「你不要多事行不行?」雪凝頗不滿:「坐一個陌生人的車既不安全又難受,你沒想過?」
「校園裡的車多半是自己人。」曉晴十分天真。
寶馬駛了一個短距離,在前面停下來,然後慢慢地倒退回來。
「你生的事,你自己坐。」雪凝已衝進雨裡。
「雪凝,我一個人怎敢坐?」曉晴也跟著跑上去:「大家一起淋雨吧!」
寶馬停在她們面前,車門打開。
雪凝首先看見開車門的手,修長、瘦削,頗有一點藝術家味道。
「原來是你。」曉晴已叫起來,搶先跳進車裡。
雪凝{氏頭一看,是溫若風那張溫暖、親切又誠懇的臉。看見曉睛已坐上去,只好打開後面的門,也坐上去。
她們倆已是一頭一臉一身的雨。
「謝謝你的搭救。」曉晴說。
「順路而已,大家都回九龍。」若風說。從倒後鏡望雪凝一眼:「後面有紙巾,可抹雨。」
雪凝猶豫一下,抓些紙巾遞給曉晴,自己也抹著。
「等了很久,是不是?」若風問:「我已上完另一堂課。」
「本來我們想等到天黑冷敖來接的,可是肚子又餓,沒辦法啦!」曉晴說。
「冷敖是冷雪凝的哥哥?」若風又在倒後鏡望她。
「是。」曉晴很興奮:「遇到你也是一樣,你會送我們到家,而不是送到火車站吧!」
「當然送回家,義不容辭。」若風說。
「那麼去根德道就行了,我到雪凝家,免得你要繞路。」曉晴說。
「好!」若風點點頭。
車子經過沙田馬場,是雙行道路,不再像剛才那麼塞車,車速也加快了。
「沒想到你也開快車。」曉晴說:「與你形象不合。」
「我有形象嗎?」若風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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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形象,好像我樂天、活潑。雪凝又冷又硬。你呢!溫暖有如春風。」曉晴有很多話說。
溫若風笑起來,沒表示什麼。
「你不以為然?」曉晴很不服氣。
「不。我覺得你講得很有意思。」若風搖頭。
「我和雪凝是好朋友也很矛盾,」曉晴滔滔不絕,好像遇到談話的好對手: 「我們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冷一熱,——一 ——」
「是說一正一邪嗎?」若風忍不住笑。
「這倒不是。」曉晴也笑:「我們都是正的、忠的。」
「你們倆在一起,有矛盾中的統一,很和諧的。」若風思索一下才說。
「不懂哦!」曉晴叫。
「你們個性完全不合,友情又那麼好,這叫做矛盾中的統一。」若風又望一眼倒後鏡。「你是冷雪凝的代言人。」
「不,不,雪凝自己有很多意見,很堅持原則,我不能代她發言。」曉晴叫:「我們的觀點並不一致。」
「從來沒聽過冷雪凝說話。」他又看她一眼。
他連名帶姓地口U冷雪凝,意外地親切自然。
「雪凝不愛說話。」曉晴搶著說。
「我的聲音又粗又啞,破相。」雪凝用清脆、響亮的聲音說。
「你很幽默。」若風再看她一眼,笑得十分誠懇。
「雪凝幽默?不,不!她四四方方的。」曉晴又說:「你完全誤解了她。」
雪凝不出聲,若風也不出聲,弄得曉晴莫名其妙。
「怎麼都不說話?」她問。
「你這麼多嘴,一個人說個夠不好嗎?」雪凝說。
「雪凝,你語氣不好——」曉晴停一停:「我不算出賣你,對不對?」
雪凝搖搖頭,淡淡一笑。
「認識你們兩年,第一次聽到冷雪凝講話,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若風說。
「自然特別。我們居然坐了你的車。」曉晴永遠的不甘寂寞,搶著說話:「而你是陌生人。」
「陌生人?認識了兩年。」若風抗議。
「但——我們階級不同。」曉睛笑:「師生之別。」
剛下課,曉晴就看見陳蔭站在門外。
他是怎麼跑來的?這麼快,他的課室在樓上,難道沒下課他已溜出來?
曉晴裝做看不見他,一邊整理課本。
「陳蔭來了。」雪凝提醒她。
「不理。這人莫名其妙,一廂情願。」曉晴很不滿:「我可從來沒理過他。」
「人家是社會系的四年級大阿哥,總得給點面子。」
「溫若風是講師,也不見你給面子?」曉晴不以為然。
「陳蔭風雨無間哦!」
她倆在裡面低聲說話。陳蔭等得急了,他是急躁性子,很沉不住氣。
「方曉晴,我來了。」他揚聲叫。
曉晴滿面通紅,氣得跺腳。
「你來是你的事,與我有何關?」她反唇相譏。
「我是來找你,你分明是知道的。」他嚷。
「你——你莫名其妙,你走!」曉晴賭氣地坐下:「我根本不要見你。」
陳蔭從沒見她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嚇呆了。
還沒離開的同學都忍不住笑,誰都明白是怎麼回事。陳蔭苦追方曉晴的事已傳了很久。
「還不走?你專門丟我臉,你—你——」曉晴居然一下子氣哭了。
陳蔭立刻慌了手腳。
「我——只不過來見你,你——你為什麼哭?」他求救般地望著雪凝:「她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不,不關你事,」雪凝望著孩子氣的曉晴:「她今天心情不好,我看——你先回去吧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