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比我大十歲,怎麼會老呢?」她笑。
突然間她想起若風,同樣的情形,不同的想法,這個世界是難找公平的。
「我會記住你曾這麼說過。」他說。
到一家琴行選琴,這方面雪凝非常有經驗,她只試聽幾次就選定了一架。
雨濃付錢,事情已經完成。他看看表,猶豫一陣。
「這個時候——若你不介意,我想請你吃晚餐,這是一份小心意。」他說。
「選琴這麼小的事不必言謝。」她考慮一下。其實她極希望留下,能和他單獨相處啊!
「如果——不是到你家晚餐,我可以考慮。」
「隨便你愛去哪裡。」他看來,也極開心。
「我不懂,你選。」她望著他:「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去你家?」
「堅志不容易與人相處。」他淡淡地。
「我心中是這麼想,我不想假裝喜歡他。」
「我欣賞你的態度。」他們再度上車。
他找了一家情調很好的餐廳,人並不很多。
「喜歡西餐?」
「喜歡簡單。」他說:「西餐簡單。」
「但是味道不好,選擇不多。」她說。
「如果你不喜歡,請勉為其難,我不熟有中國菜的地方。」
「我不挑剔吃,只是——對你好奇。」她終於說。
他眼中又有特殊的光芒。
「你常常對人好奇?」
「不!我想大多數人對我好奇。」她笑著。
「是!你是那麼特殊、那麼出色。」他點頭。
「你也特殊、也出色。」她由衷地。
「我?或者我有一個丑而古怪的兒子吧!」
「他影響你嗎?」
「不!」他考慮一下,搖頭:「並不。我認為無論是父子、母女,無論是什麼關係,人始終是獨立個體。」
「但是你愛他。」
「我自然愛他,他只是個小孩子,要有愛、有關心,要細心栽培才能長大。」他說。
「那個淑賢是否欠缺做母親的責任?」
「不要怪她,她有難處。」他已經第二次這麼說了。
「我想,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難處,她不見得比別人更多些。」
「她——」他欲言又止:「或者以後你有機會知道這件事,你會有不同的看法。」
「她離你而去,你一點不怪她?」
「離婚並不一定是怨偶。真的,相信我!」他誠摯地。
她亮晶晶的黑眸在他臉上巡梭,好一陣子,她似乎才滿意地點頭。
「我願意相信你的話。」
然後點菜,談些不關緊要的話,再沒有觸及剛才的話題。
晚餐之後,他禮貌地送她回家。這麼平淡,她——竟有著莫名其妙的失望。
車廂裡,兩人都沉默,沉默中卻氣氛溫馨。
「多謝你陪了我這麼久。」快到她家時他說。
「我——很樂意!」
他看她一眼,肯定的,眼中有些特別的光彩。
「我——可以再約你?單獨的?」他考慮了很久。
她呆怔半晌,眼圈兒也微紅。
「我以為——你不會講這句話。」她很激動。
他伸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才一接觸,她就平靜了。
「我得蓄儲很多勇氣才敢來到你面前。」他說。
「但是——你也相信感覺。」
「感覺太美好,但我怕它會騙我。」他說。
「就是你有一個兒子,也不能令你如此沒有信心。」
「而且你是這麼小。」他感歎。
「十年前你看見我時豈不更小?」她幸福地笑。
車停在她家門外,他們都沒有動。
「我——比較複雜,你是知道的。」他說。
「這並不影響我的感覺。」
「但是——」
「我沒有想那麼遠。現在和你在一起的感覺那麼好,我已經滿足。」她說。
他微微皺眉,太新的思想,他接受得困難。她只享受目前的愛情,她不考慮將來,不考慮結果,是嗎?
但是,以他的情形,他又怎能再有更多的要求?
他拿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
「明天見。」他為她開車門。
她下車,依依不捨地轉頭望他,然後進門。雨濃的車也迅速駛離。
轉彎小巷子裡的若風,臉色卻漸漸變青了。
他等了整整一晚上,終於看到他們回來,看到雨濃吻雪凝的手,看到她依依之色——妒火令他幾乎把持不住自己,事情怎麼會這樣發展?怎麼會?
他不甘心,永不。
雪凝冷漠之色漸漸在融,代替的是一抹朦朧笑意,似笑非笑之間,非常引人。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曉晴總是追問。
她只笑而不答。
發生了什麼事呢?那只是一種感覺,怎麼講給別人聽呢?別人又怎麼會明白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裡,根本沒有注意四周的一切,她甚至不再介意若風。
若風並沒有什麼特別,尤其在上課時,他總是那個樣子。只要她不招惹他,什麼事都不會有。
她和曉晴上學、放學永遠出雙入對;就算加入了陳蔭,也很融洽。
曉晴不再抗拒陳蔭,大家相處得更自然些。
有時候他們三人也一起去看場電影什麼的。
雨濃並沒有再出現,那天分手時他說「明天見」,雪凝以為第二天他會來,但是沒有。
而且從那天開始就一直沒出現過。
雪凝並不很擔心,她相信感覺,她知道雨濃對她有相同的好感,她不急。
他總會來的,是不是?
放學回家,若男獨自坐在客廳,不見冷敖。
「若男。」雪凝招呼:「哥哥呢?」
「他還沒下班,我先來等他。」若男說:「來,我們聊聊。」雪凝只好坐到她身邊。
「這陣子很少見到你,很忙?」若男凝望她。
「不,和往常一樣,不特別忙!」雪凝答。
她心中有個奇怪的念頭,若男今天來,不單是等冷敖下班這麼簡單,她另有目的。
於是她有了警惕。
「和曉晴在一起?」
「是!有時還有陳蔭。」
「陳蔭是誰?曉晴的男朋友?」
「可以算是。」雪凝淡淡地笑。
「這回答很特別。」
「曉晴還沒有完全接受他,但至少他們是好朋友。」
「你把朋友這兩個字劃分得很細、很狹窄。」
「我是這樣的,」雪凝直認不諱:「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我選擇,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
「你會錯過很多人,」若男一直望著她:「有些人是要接觸才能瞭解,才能發現優點。」
「我知道,但是別人的優點與我有什麼關係?」
若男語塞,她沒想到,雪凝個性如此特別。
「多幾個朋友總是好事,人是不能離群的。」她勉強說。
「我沒有離群,你對我有這種感覺?」雪凝反問。
「不——我覺得你比較孤獨。」若男有些招架不住。
「我想不是,我有朋友,別人對我也沒有這感覺;也許我比較冷淡一點,這是個性。」
「是,冷敖原也是比較冷淡,現在好多了。」若男轉開話題。
「因為有了你。」雪凝笑了。
「是,我們很談得來,也可以說一見如故。」若男振作一點,
剛才她有縛手縛腳之感覺: 「很奇怪,我都三十多歲了,才遇到一個談得來的人。」
「以前你挑剔?你也孤獨?」雪凝問。
「不——我心頭高。」若男居然臉紅。
她竟被一個小女孩子反問過來。
「女孩子心高是好事,」雪凝說:「我贊成,寧缺毋濫。」
「這雖是對,但總不能一點機會也不給別人,不給自己。」若男說。
「你是指我?」雪凝說:「不!我一直很小心的在感覺,我感覺得出來誰是我嚮往的。」
「感覺到了嗎?」若男凝望她。
雪凝微微一笑,卻是什麼都不說。
若男暗暗透一口氣,她要改變方式才行。
「你覺得若風怎樣?」
「他是最好的講師,我們都愛上他的課。」
「我是指對他的人有什麼意見。」
「說不上來,他人很好,很和氣,同學都說他像他的名字,溫暖如風。」
「你自己有什麼感覺?」若男不放鬆。
「沒有,我並不太熟悉他。」雪凝說實話。
「怎能不熟悉,你們已認識兩年。」
「但是——他是講師,怎能熟悉呢?」雪凝皺眉:「我只是眾多學生中的一個。」
若男已經技窮,雪凝根本沒把若風這人當朋友。
「他不是朋友嗎?」她再問。
「是哥哥、是鄒雨濃的朋友,」雪凝耐著性子,很誠懇地說:「我們的年紀相差很遠。」
「雨濃呢?你們不是很談得來?」若男只好單刀直入。
「是啊!」雪凝的微笑擴大,她說:「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又有個醜怪的兒子,還有,他完全不怪淑賢。」
「誰是淑賢?」
「他離婚的太太。」雪凝說:「他很愛兒子,上星期他來接我去替他兒子選鋼琴,他想改變兒子的古怪性格。」
「上個星期你們原來是去買鋼琴?」
「你知道我們去的,是不是?」雪凝搖頭:「後來他請我吃飯,算是謝我。」
若男又透一口氣,放心了。原來並非若風想像的那麼嚴重,只是去買鋼琴。
「等會兒我們出去晚餐,然後聽音樂會,已經買好了你的票。」若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