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他恨的又是什麼?爾霄遨不斷地反問自己。多年來他一直故意忽略她的年紀,當時懵懵懂懂的十五歲少年,經歷十載,如今竟還在憎惡著一名——小孩?!
自嘲笑容撕扯著他的嘴角,這抹突如其來的笑使得楚治旭訝然。
「霄遨……」楚治旭試探地叫喚。
「的確,她沒錯。」爾霄遨唇邊的笑容又收斂在肌肉的緊繃裡,「但我不原諒你,絕不!」
聞言,楚治旭痛心地咬緊牙根,無話可回,過了半晌,才又重新開口道:「那……監護權的事?」
「我的答案仍是——不!」爾霄遨又再一次地無情拒絕。
「為什麼?」楚治旭急切問道,「你不也同意她沒有錯嗎?為什麼你——咳……」
突來的咳嗽讓楚治旭無法再說下去,但情況的迫切催促著他再行勸說,無奈從胸口湧上的咳嗽愈趨劇烈,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況下,他根本說不出半句話。
此時爾霄遨雖沒有在行動上表示什麼,但表情卻不再是冷冽的漠然,眼神中有股淡淡的關心,或許說是一種同情。
「那是兩回事!」說完,爾霄遨站直身子,道:「我想你休息的時間到了,告辭。」
「不……咳咳……不要……咳……」激動的情緒使楚治旭的咳嗽更加猛烈,拄著枴杖的雙手明顯地抖動,突地,一口鮮血伴著咳聲而出。
「醫生。」爾霄遨見狀立即大喊道,「醫生,快!」
隨侍在旁的醫護人員一時間蜂擁而上,川流過呆立的爾霄邀,熟練地為楚治旭作緊急處理。
爾霄遨逃離似地旋身快步離去,落荒得像是被追緝的犯人,不顧一切地逃,逃離被逮捕得命運!
* * *
十日後
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楚家豪邸中瀰漫著悲淒的氛圍,沉得風吹不散,濃得雨淋不開,冷不防地天際劃亮一道閃電,映亮了宅子裡人們默哀的神情。
他們的神情是漠然無息的,風雨的狂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哀淒但寬懷的心境,楚治旭雖然已經去世,但他們認為死亡才是久病多年的他最好的解脫,所以並沒有多大的哀慟。
寂然的宅子沉伏著深厚的感情,一個小女孩跪坐在楚治旭的身側,小手緊握住方才從楚治旭臉上揭下的白色被單,小小的臉蛋呈現茫然的呆滯,不發一言地看著楚治旭死白的臉,慢慢地,無聲無息的淚水開始往她的雙煩滴滴墜落。
細細的抽噎聲伴著淚流緩緩逸出,沒有宣告似地號啕,只聽見彷彿就要窒息的哽咽,小手不自主地將被單的一角扯得更緊,牢牢地將被單扯入自己的懷抱,無助地,她開始大叫。
「啊——」尖銳的濃濁哭聲喊得令人對這個風雨夜更感心悸。
「小姐……」貼身女傭小心翼翼地輕聲喚道。
「滾開!你們給我走,走!」她的嘶號充滿了不安與絕望。
小小的身子沉浸在哭泣的顫抖中,旁人無措地凝看著她,除了深歎了口氣,他們無計可施。
她,楚艟艟,一個人們眼中享盡寵愛、富貴的天之驕女,如今抖落得像被遺棄的孤兒,除了哭泣,還是只能哭泣。
風聲、雨聲、泣訴聲中,驀然一陣腳步聲摻進氛圍裡,每個人都抬眼觀看來人,除了艟艟。
律師不預警地推門進來,但眾人的視線不在他身上,而是投注在他身後的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爾霄遨。
爾霄遨瞼龐的表情依舊冷峻,但有絲奇異的神色,牽強、難安,像極了在柵欄中掙扎的猛獸。
他看向房裡唯一出聲的來源,皺了一下眉頭,但仍沉默地站在原處不動,隨著時間的流逝,直到再也忍受不了那聲聲嘶喊。
「教她別哭!」爾霄遨開口低低地吐出聲音。
沒有回答,只有眾人訝異的眼光,彷彿是集體幻覺,不敢置信爾霄遨所說的話。
沉默半晌後,管家平緩沉穩的聲音低低回答:「她不會聽的。」
聞言,爾霄遨的神色再度回歸無情,直至握拳難以忍耐的地步,他低吼了聲,跨開大步離開原立的位置,筆直地走向艟艟。
在人們愕異的注視中,他停留在艟艟的身後,唇邊逸出一句彷彿無心的呢喃道:「別哭了!」
啜泣聲頓時停止,陌生的聲音促使艟艟本能地回頭,眼瞳沒有絲毫轉瞬地看向爾霄遨,充滿淚水的眼眶微微地顫動,掛在其中的是令人心憐的純真疑問,炫晃的淚珠子仍舊不住地墜滑。
在瞧清她的眼睛後,爾霄遨倒抽了口氣,如此晶瑩剔透的紫色,居然能夠在人類的眼瞳中綻現,讓她顯得更加精靈,更加與眾不同。
艟艟脆弱地盯著他,不住地晃頭,皓白的牙齒將自己的唇咬得死緊,細小的雙肩顫顫地執拗著。
俯身執起她緊握的小手,爾霄遨將她安穩地裹在大掌中,感受並吸取著她的顫抖,又重複呢喃了句:「別哭了!」
艟艟彆扭地在他掌中掙扎著,死命地想抽回,任性、羞怯地嗚叫著,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往後退。
爾霄遨忍受她的蠕動半晌後,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抱起,旋個身坐在床緣,把她安置在自己懷中,固定她不安分的手腳後,才道:「是乖小孩就不准哭!」
「我才不做乖小孩,乖小孩會被騙。」艟艟挾著濃濃鼻音的嗓子發出駁回的尖叫。
聽到她的回答,爾霄遨不由得一愣,他伸手將她的頭攬靠在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有人騙過你嗎?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
艟艟小手扯在他的襟領上,緊緊地握拳捏住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爹地他騙我,他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他說過會每天唱搖籃曲給我聽的,他說過……他說過的!你知道嗎?他說過不丟下艟艟的。」艟艟抬頭急切地喊著,看向爾霄遨盼望他點頭。
看著她直直流下的淚,爾霄遨抑不住心隱隱地抽痛,他痛恨起昔日對她的責怪,他怎能恨一個猶不經事的十歲小女孩?怎能呢?
突地,他沉默地將她抱開,將她放在她原本所坐的位子上,深深地凝視她一眼後,他轉頭就要離去。
不預警地一隻突然伸出的手臂擋住了他的去路,手臂的主人壓低聲音地向他說道:「不要逃,否則你永遠得不到解脫。」
爾霄遨聞言渾身一顫,看著眼前彷彿穿透他思想的男子,張口欲辯卻梗咽在喉中難以啟齒,視線投向那男子微笑的臉,突然間有種知己的認同感。
男子的笑容咧得更明顯,會心地說道:「楊鴻真,是個曾經和你有共同處境的人。」
全數的猶疑及不可思議,此刻統統聚斂在爾霄遨的眉拱中,眼神梭視房中眾人,試著解讀他們的眼神,卻發現他們的眼中莫不是殷切的期盼和催促。
荒唐!他在心中暗斥自己。
回首看著不解的艟艟,她回望他的眼神是渴望安慰的脆弱,那小小身子動也不動地蜷在原處,彷彿等待著他再將她抱起,濃郁的依賴之情觸動了他,不由自主地,他回應了她無言請求,再度將她懸空抱起,讓她安穩地以他的臂作椅,胸當靠墊地偎著。
「累嗎?」爾霄遨輕手撥開她額前的濕發,語調徐緩平淡地問道。
艟艟微微地搖了搖頭,紫瞳映著他看著她的臉,燦燦的淚光炫動著,朦朧了他看著她的視線,她眨掉了淚霧,終於看清了他。
不知怎地,她的淚又浮上眼眶,泛紅了眼眶,顆顆又如晶鑽般墜落,小嘴微地勾起一抹笑容。
「不哭!」爾霄遨又是短暫的一句撫慰,但語中的溫暖明顯地可以聽出。
衝著他含淚一笑,艟艟道:「你的眼睛長得好像爹地。」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天真之情。
爾霄遨聞言瞼色一沉,但隨即又褪去,眉宇間掛起一抹不在乎的笑意,道:「這種小事不值得你掉眼淚吧?不哭。」他撥拭掉她眼眶墜下的淚珠子。
艟艟聞言回眸看了楚治旭一眼,又轉首向爾霄遨搖了搖頭表示她做不到,小嘴緊抿著,紫色的眼瞳掩在黑色長睫毛的陰影下,流露出的儘是一副被棄的淒然。
見狀,爾霄遨歎了口氣,她小臉上的表情半點不像一名十歲小孩,她直接、坦白,但容易受傷害,「你想要做什麼?」他沒頭沒腦地迸出這一句。
「聽爹地唱搖籃曲。」艟艟純真地說出一個永遠不能再實現的願望。
「沒有人可以代替嗎?」爾霄遨的心為她的癡傻而抽搐了一下。
「你可以。」艟艟濕亮的淚眼緊凝著爾霄遨眉宇間酷似楚治旭的那抹神韻,似哭似笑,彷彿希望又像絕望地捕捉那抹稍縱即失的不經意。
「為什麼?」爾霄遨愕異且不解地問。
艟艟不回話,只是秘密地又搖了搖頭。
「我不會唱。」爾霄遨的拒絕並不甚堅決。
「沒關係。」將他的大手放在她交疊的兩隻小手間,艟艟衝著他的眼又是一笑,「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