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家裡的電話響起,我拿起聽筒。
「喂——是誰?」
聽筒裡沒有傳來聲音。
「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我。
「是誰?」我追問。
我覺得是森,是他在某個地方打電話給我。
「我愛你。」我對著聽筒說出我還沒有對他說的話。
那個人掛了線。
我是在做夢還是森真的從某個地方打電話給我?
我抱著電話,電話一直沒有再響起。
天亮,我打電話給蔣家聰。
「我想看看他。」他說。
「這個有點困難,屍體在殮房裡。」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屍體」來形容森,是的,是「屍體」,在短短兩天內,他變成「屍體」。
「我要見他,他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我說。
「不是吧?」他嚇了一跳。
「請你想想辦法。」我哀求他。
「他的家人準備在下星期三出殯。」
「在哪裡?」
「他太太會出席,如果你在靈堂出現的話,不太方便。」
「我要去。」我說。
「這樣吧,」姓蔣的說,「在出殯前夕,我找一個空隙,讓你見見阿唐最後一面,好嗎?」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星期二下午,我打電話給蔣家聰。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見一見森?」我問他。
「晚上八時,在我公司樓下等,好嗎?」他說。
我在七時十五分已經到達,我想盡快見森,我曾經在這裡等他,看著他出來,他不會再在這個地方出現了。
蔣家聰在八時正出來。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他說。
「為什麼?不是現在就去嗎?」
他沉吟了一會。
「你無法調開他太太,是不是?」
「對不起,阿唐昨天已經出殯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說明天啊!」
「是突然提前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周小姐,阿唐的太太不會離開靈堂的,他的家人也會在那裡,你何必要去呢?你受不住的。」
「原來你是故意騙我!我不應該相信你!」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樣無助,我竟然無法見到他最後一面。我連這個權利都沒有,我是一個跟他睡了五年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騙我?」我扯著蔣家聰的外套,我恨死他。
「周小姐,我只是不想你難過,阿唐也是這樣想吧?人都死了,見不見也是一樣,如果在靈堂發生什麼事,阿唐會走得安樂嗎?」
「他的墳墓在哪裡?我求你告訴我。」我哀求蔣家聰,他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
「他是火葬的。」他說。
「火葬?為什麼要火葬?」
他們竟然連屍體也不留給我。
「骨灰呢?他的骨灰呢?」我問蔣家聰。
「放在家裡。」蔣家聰說。
放在家裡?那我豈不是永遠也不能見到森?見不到最後一面,見不到屍體,也見不到灰燼。他就這樣灰飛煙滅,不讓我見一眼。
「對不起。」蔣家聰跟我說。
我沒有理會他,我早就不應該相信他,如果森在生,知道有人這樣欺負我,他一定會為我出頭的。
我回到以前的家。
郭筍來開門。
「周小姐,是你?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
「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
我走進屋裡,這裡的佈置和以前一樣。我和森睡過的床依然在那裡,我倒在床上,爬到他經常躺著的那一邊,企圖去感受他的餘溫。
「可以把這間屋賣給我嗎?我想住在這裡。」我說。
「這個……」
「你要賣多少錢?我可以付一個更好的價錢,求求你!」我哀求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後悔賣了這間屋。」
「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做,沒問題。」
「真的?」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吧。」
「明天我去拿錢給你。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這裡嗎?」
「當然可以,反正我也是一個人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銀行查查戶口有多少錢。我的戶口只有三百多元。那二百八十萬呢?森兌現了那張支票?我到櫃檯查核,那張支票是昨天兌現的。
森不可能在死了之後還可以去兌現那張支票,是誰把那張支票存到他的戶口裡?除了他太太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她竟然在森死後兌現了那張支票。
「我沒錢,不能買回這層樓。」我打電話告訴郭筍。
我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那片地和那頭小牛雪堡。
我去綠田園探望雪堡。
「你想到要種什麼菜嗎?」那位李小姐問我。
我搖頭。
「春天就要播種了。」她說。
春天?春天好像很遙遠。我抱著雪堡,它在森死前的一晚出生。森在它還在母腹裡的時候把它留給我,它離開母腹,他卻灰飛煙滅。
我緊緊地將它抱在懷裡,它是森留給我的生命,是活著的,剛剛來到這世界。他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份有生命的禮物。生和死,為什麼一下子都來到?
我身上的傳呼機響起,把雪堡嚇了一跳,是游穎和徐玉輪流傳呼我,我放下雪堡,打電話給游穎。
「發生什麼事?你這幾天不上班,又不在家,傳呼你又不覆電話,還以為你失蹤了,我們很擔心你。」游穎說。
「森死了。」我說。
「怎麼會死的?」她不敢相信。
「已經火化了,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鶴數。」
「那是什麼地方?你不要走開,我立即來找你。」
我抱著雪堡坐在田邊,天黑了,我看到兩條黑影向我走來,是游穎和徐玉一先一後來到。
「這個地方很難找。」徐玉說。
「唐文森怎會死的?」游穎問我。
我伏在游穎的肩上。
我恨唐文森,他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他說謊。我至今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我恨他,他說謊。
兩個星期之後,我回到內衣店上班。珍妮和安娜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問。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徐玉和游穎比我我哭得厲害,可是我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游穎叫我去旅行,她說,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旅行。我不想走,她們失戀,我失去的,卻永遠不會回來。我不要離開這裡,不要離開他的骨灰所在之地。
差不多關店的時候,一個女人走進來,這個女人大約三十七、八歲,身材有點胖,穿著一套黑色衣裙和一件黑色長外套,打扮得很端莊,他那一張臉塗得很白,但掩飾不了憔悴的臉容。
「小姐,隨便看看。」我跟她說。
她選中了一個黑色絲質胸圍。
「是不是要試這一個?」我問她。
「你是這裡的經理嗎?」她問我。
「是的,我姓周。」我說。
「我就試這一個。」
「是什麼尺碼?」我問她。
「這個就可以了。」
「試身室在這裡。」我帶她進試身室。
「你們先下班吧。」我跟珍妮和安娜說。
「小姐,這個胸圍合身嗎?」我在試身室外問她。
「你可以進來幫忙嗎?」她問我。
我走進試身室,她身上穿著衣服,她根本沒有試過那個胸圍。
「我是唐文森的太太。」她告訴我。
我想立即離開更衣室,她把門關上,用身體擋在門前。
「你就是我丈夫的女人?」她盯著我。
我望著她,如果森沒有死,我或許會害怕面對她,但森死了,我什麼都不怕。這個女人不讓我見森最後一面,我討厭她。
「我一直想知道森跟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搞婚外情,原來只是個賣胸圍的。」她不屑地一笑。
我不打算跟她爭辯。
「森這個傻瓜,逢場作戲的女人而已,竟然拿二百多萬給你買樓。」她搖頭歎氣。
她怎麼會知道?
「他的戶口裡沒有了二百多萬,他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就知道了。」她倚在門邊。
「你想怎樣?」我問她。
「幸而我在他錢包裡發現你寫給他的支票,告訴你,是我拿去兌現的,那些錢本來就是他的,將來就是我的。」她展示勝利的微笑。
我早就猜到是她,森說他一直將支票放在錢包裡,是她在森死後搜他的錢包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森火化嗎?」她問我。
「我不想他有墳墓,骨灰甕本來應該放在寺院裡的,我不理所有人反對,帶回家裡,並不是我不捨得他。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她走到我面前,身體幾乎貼著我,盯著我說,「我不要讓你有機會拜祭他,他是我的丈夫,死了也是我的。」
她怨毒地向我冷笑。
「你很殘忍。」我說。
「殘忍?」她冷笑幾聲,「是誰對誰殘忍?他死了,我才可以擁有他。」
「你以為是嗎?」我反問她。
她突然脫掉上衣和裙子,身上只剩下黑色的胸圍和內褲,幾乎是赤條條的站在我面前。
她的乳房很小,手臂的肌肉鬆弛,有一個明顯的小肚子,大腿很胖,她的身材一點吸引力也沒有,我沒想到森的太太擁有這種身材。
「我是不是比不上你?」她問我。
我沒有回答。
「為了你,他想和我離婚。我和他十八年了,我們是初戀情人,他追求我的時候,曾經在雨中等了我三個小時,他是愛過我的,他已經不再愛我了,都是因為你!」她扯開我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