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不知有意或無心,雨文故意試探他的心意。
「孩子再兩個月就要出來了,這陣子托他的福過足了皇太后的癮,等他出來,我也準備好卸位了。」
昭中聽出她話中的酸葡萄之意,不想打壞了情趣,遂貼近她的身邊,把她攬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個家你永遠是皇后。我不要你當皇太后,太老了,而且我這皇帝還得每天向皇太后叩頭請安,至於皇后——嘿嘿……」
話還沒說完,雨文已聽出昭中話中有話,掙脫開來想捶他,但昭中動作迅速地閃開,雨文氣得嘟著嘴。
「你以後要敢再這樣欺負我,等他出來,叫他替我出氣,看你還當不當得了皇帝。」
孩子終於來到人世間,初為人父母的昭中和雨文自是興奮和滿足。
多了一個小傢伙,兩人的世界也不再那麼黏暱,一切都以孩子為中心。
多一個生命要付出關愛,雨文嘗受到另一種感情的付出——一種毫無雜質的愛,天底下最最純淨的愛。
雨文是歡喜的,為著新生命。她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改變自己,生命也將重新詮釋,她不再只為自己而活,往後的人生她必須付出所有,為另一個新生命。
婚後一連串的忙碌生活,使雨文無暇多去想念雨疏的不告而別,如願地去實現一個很平凡、很實際的夢。她不像雨疏,追求的只是純心靈的感受,要不孤立自己,要不愛得遍體鱗傷,最終只換得破碎的愛和受傷的心。雖然姐妹倆個性不同,卻不影響她們親密的情感。如今,雨疏下落不明,雨文如同又失去一個至親,而要不是雨疏的不告而別,帶給雨文莫大的衝擊,她是不會想到要結婚的。世事難料,一切都在意想之外。
雨文生了孩子,張衛英算是當了外婆,一番的熱鬧自是難免。若伶更是驚訝小生命的可愛,也搶著要小東西叫她媽媽。
「雨文呀,小東西雖然是你生的,可是,媽媽我可是撿現成做的。」
「沒問題,便宜都讓你撿,只怕將來你會吃不消。」
「既然做了他的媽,吃不吃的消也都只得認了。」
新添的小寶貝為大家帶來了歡樂,張衛英尤其快樂,整個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每天除了電話叮嚀外,三不五時地就跑來看看、抱抱小孩,名字也由她取名為聖浩。在聖浩滿月之後,雨文上班,照顧責任自然是張衛英接手,當然她還請了好幫手,她負責督導照顧。
每當夜深人靜時候,雨文就思起雨疏。她一直注意有否雨疏的下落,卻始終音訊全無。雖然目前她生活美滿,可是只要想起這事,還是覺得心酸,也不禁怨雨疏的寡情薄義,沒有半句交代就一走了之。
書凡的腳殘在他堅定的毅力,和若伶的協助鼓勵下,終於完全痊癒了。一場生死浩劫餘生,同樣也結束了他那段曾是生死相許的愛情,至今他仍難以理解為何他對雨疏的愛竟是這樣莫名地消失。對若伶,雖不似雨疏那般令人欲生欲死的感情,卻是一種恆溫的愛。
「若伶,」書凡腳踏踩步機邊和若伶說話。「沒想到我的毅力否定了醫生的肯定。當初他們都判定我的下半輩子必須在輪椅上過,沒想到我這雙爭氣的腳硬是為我爭口氣,偏要站起來。」書凡有種勝利的驕傲。
「別忘了,這是愛的鼓勵和功勞。」若伶不服,她每天幫他按摩、搓揉的辛苦可不願被抹殺。
「是、是、是,情人。沒有情人——你,就沒有我今天的腳。」書凡趕快見風轉舵,討好地說。
「本來就是,要不是我每天小心地伺候它,你說它會爭氣嗎?」若伶嘟起嘴,帶點撒嬌地生氣。
「這麼說你是愛上它嘍?」
「笨蛋,愛它跟愛你有什麼差別。」若伶被他逗弄得笑起來。
「當然有嘍,而且差別可大。」書凡挑高眉,說得認真又誇張。
若伶一時也被他唬得愣愣的,想不通他的「差別邏輯」是什麼意思。
「你說,到底哪裡差別。」
「我,我的名字叫何書凡;它,它是腳。怎麼會沒有差別呢?我有思想、有靈魂,而它只會走路,而且還得聽命於我,你說,這差別不是很大嗎?」
「我的天,你這什麼鬼論調嘛。總而言之,你屬於它,它屬於你,就這麼簡單。」若伶幫他做歸納統一。
「嗯,說的也是。還是你聰明,情人。」
「我的聰明是被你傳染的。」若伶機伶地回馬槍。
「果然高竿,我都無力招架了,投降。」書凡舉雙手做投降狀。
看書凡像大孩子的天真,若伶咯咯地笑不停。
「書凡,媽媽今天要我們回去吃飯。」若伶對著鏡子梳頭,仔細審視自己姣好的臉龐。
「是哪一個媽?」書凡專心看報紙,下意識地問。
「我的媽,你的丈母娘兼岳母。」若伶從鏡中看向書凡,嘴角揚起一絲嘲弄的微笑。
書凡果然中計,得意地放下報紙。「嘿,你看,你媽因我而變成多重身份,且地位崇高。」
若伶噗嗤地笑出來。
「你以為你是誰,八字都還沒一撇,想當乘龍快婿?」
書凡這時才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不覺莞爾。
「原來是我自己不識相,才中你的計。」
「說真的,書凡,我對你做這樣的要求,你真的都沒芥蒂?不後悔?不怪我嗎?」
有時,若伶難免會有矛盾的心情,可是想到過去那紙婚約就像犯人被手銬腳鐐般的牢牢鎖往,然後對方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你,她真的難以接受那紙合約的存在。也許是身受其害關係,她覺得那樣所謂的保障,有時更容易被有心人做為蹂躪別人的護身符。
「你都願意這樣委身於我,已經委屈你了,要怪,也只能怪我沒能讓你去除心中的陰影,才會讓你這般的選擇。」
「不,書凡,這不關你的事,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自已不能接受那樣的婚姻制度。我覺得兩個人真心相愛比什麼都重要,你不覺得只要真心相待,其餘都是多餘的嗎?」若伶把長髮盤起在後腦勺,挽成一個髻。
「是沒錯。人活在廣大的時空,滾滾紅塵中誘惑太多,有誰能不心猿意馬,一心不亂地過一生?那紙合約的功能其實在制肘人性的不完美。」
「這也是人性的悲哀。」若伶望著鏡中自己明澈的眼睛,大而明亮,眨著長長睫毛。整個五官中,她最喜歡自己這雙眼睛。
「所以嘍,世間沒有一件事是完美的,所以才會有上帝的存在。」書凡斜靠沙發,手肘撐著頭,看若伶在鏡前修飾眉毛。
「你——」若伶回頭看他一眼。
「近乎上帝。」
書凡直起身子,認真地望向她。
「什麼意思?」
若伶看他憨傻的樣子,又覺好笑。「我說你近乎上帝,因為你多金、多情、多氣度,而且長得比上帝帥。你看,上帝長得瘦巴巴的樣子,就注定要命苦得被釘在十字架上。我看他好可憐,可是他卻還可憐全天下的人,想拯救我們,你說到底是他可憐,還是我們可憐。」
「哈哈!妙論!情人,你誰不好同情,竟然同情上帝,他若天上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你還沒告訴我是他可憐,還是我們可憐。」若伶抿嘴淺笑,帶著促狹的表情。
「都可憐。」書凡不討好上帝,也不得罪百姓眾生。
「哈!」這下輪到若伶開懷大笑。「答得妙。」
書凡和若伶兩人在公司是上司下屬的關係,回到家就成了情人,不結婚在心上較沒有「命定」的感覺,就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
沒有婚姻的感情生活,對若伶和書凡似乎也沒什麼差別。尤其是書凡,這是他生命中首次感情最順遂的一次,雖是平淡了些,比起和雨疏的大起大落要落實得多。
「書凡,你知道嗎?聖浩那小傢伙竟然開始在學叫媽了。今天我逗他好幾次,他竟然媽……媽的叫,還比手劃腳的,可真夠皮的了。」
若伶陶醉在聖浩的可愛情境中,說得無比興奮。
「你這個『虛媽』當的可真夠認真,小心他被你給寵壞了。」
「誰要他長得那麼可愛,害我每天都要為他神魂顛倒,每天都要看他一次。」
「既然那麼喜歡小孩,何不乾脆自己生?」
「自己生?」若伶彷若聽到一個既奇怪又不可思議的問題。
「是啊,我們也可以有孩子,難道你不想?」
「可是——」
「可是我們沒有結婚是不是?所以嘍,這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書凡,我還是選擇你就好。我不奢求其它,我們就這樣共度此生。」
他們的感情沒有實質的名份,卻有實質的意義,書凡也不計較那世俗的形式,只要兩人的世界裡你濃我濃,同心經營愛的園地。
這天,若伶閒閒無事地逛到書店裡,當她在書架上瞥見了「雨疏」的名字時,她驚喜地抽出了書本,當下買了兩本,一本給雨文。然後她漏夜展讀,讀完時已天亮時分,她卻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