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姚灩身邊還小有積蓄,但她從金盆洗手那天起,所花所用全是姚雪供應,十分落實讓姚雪養的念頭;而姚雪也不失了她的期望,掙了很多錢給她花。只是姚灩從不貪多,該多少就多少,其他的全教姚雪另開戶頭存起來。
「每天捧著錢去送人,才叫吃飽撐著,你幹嘛不去交男朋友?找個人嫁啦,安心頤養天年呢。」這件事她們不曉得討論過多少次,講得都煩了。
「我嫁人,那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姚雪悶聲,知道她母親大人又想套什麼詞兒。
「如果你存心當個老姑女,我不陪你,你會一輩子悶死。」這就是姚灩心裡最牽掛、放不下的地方。
「免了吧,讓你盯一輩子才叫悶哩。老媽,你還是趕緊找個老芋仔嫁吧,別管我了。」單身有什麼不好?非得跟沉悶無趣扯在一塊兒嗎?瞧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多逍遙呀!只是!看看母親的晚年,彷彿就有點淒涼。
也許單身只是年輕人的權利,人一老還是尋個伴比較好吧。
「不行,從我打算生下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發了誓,除非你找著好歸宿,要不然我是不可能考慮到自己。」姚雪的執拗很確定是遺傳自姚灩沒錯。
「那要是我結婚又離婚了,你怎麼辦?」姚雪沒好氣的說。基本上婚姻又不是結了就算的東西,它的變數仍很多。
「那我也跟你走同樣的路。」姚灩抱著胸,固執的說。
「說穿了,你比我更不想嫁人,到底是為什麼?你明知道我有多期待能有個父親,但你就是……。」
「你有父親。」姚灩飛快地轉過身背對她,不想讓她見到她情緒激動的模樣。
「你是說負責出精蟲而又不肯負責任的那個人嗎?他也配!」每次談到這裡,姚雪就恨得咬牙切齒。
「他想負責任,卻不能負,他……他有苦衷,你……你不明白。」姚灩的眼睛流露出蒙霧的愛戀,這是她這輩子唯一有過的愛。
愛情不盡如人意的在各個年代、各個角落都有,能怎麼辦?只有忍著心痛依舊過活。
「我是不明白。這種無情的男人你拿來當寶,甚至不惜被逐出家門也要生下有他一半血統的我。你說他有情,好,那為什麼他不曾拿點錢來安頓我們母女,要讓你淪落為舞女,辛苦掙錢養我?!」姚雪氣憤地喊著。
「因為他不知道你的存在,是我不想為難他而自己躲起來的,這能怪他嗎?況且我就是要生下你,不是為他,是為我自己。」一滴屬於女人的堅貞眼淚悄然滑落。
「好,就算你講的都有理,現在事過境遷二十五年了,你告訴我,為什麼不嫁?!」
「我沒有說不嫁呀!」姚灩急急辯解,但姚雪豈是能矇混過關的對象。
「別騙我了,你是不是在等他?或者犯了什麼傻念頭!例如終身不嫁,為他守身?」這種會被現代年輕人笑掉大牙的事在她那個年代卻是比比皆是,多得不得了。要不,貞節牌坊打哪兒來?
姚灩悶聲。其實姚雪只說中一半,她是在等他,卻守不了身;即使現在見了面,她也不敢嫁他。再則,是遇不到能讓她如此心儀的對象,寧缺勿濫是她善待自己的方式。
「每次問到這裡,你都這樣。唉,如果你不想談就不談,反正要耗大家一起來,你已為我賠了一生,我還你一個,再天經地義不過了。」姚雪扁著嘴,大歎一聲。
「今晚在這裡睡吧,柳柔的房間空著。」看著母親寂寞孤單的背景,她就更恨那個「父親」了。而母親的癡傻同樣教她氣憤不休,卻也無可奈何。
想來母親悲劇式的戀情才是促成她有此性情的主因吧?甚至是戶口名簿上的父不詳、小時候同學口中的私生子和從母姓都是她這一生難抹平的恨。
「不了,我還趕著去打牌。」姚灩始終堅持母女倆分開住,是因為她們有極相近的脾氣,住在一塊炮聲隆隆,感情容易僵化,分開住的好處反而多呢。
「唉。」姚雪又歎著氣,從皮包裡拿出一疊錢,塞給母親說:「保重身體,其他的……隨你吧。」
姚灩溫柔地笑著,最後忍不住摟住這個視如生命的女兒。
「但願你不要像我這般命苦。」姚灩心中祈願著。
門咿呀一聲地開了,約會回來的歐蝶容光煥發地笑著說:「哇!多感人的畫面!」
姚雪與母親彆扭地分開訕笑著,姚灩匆匆跟歐蝶打了招呼,便朝姚雪揮揮手離開了。
「怎麼擺張臭臉?誰惹你啦?」歐蝶自冰箱中取出瓶可樂,邊在杯中加冰塊,邊睨著她說。
「全世界的人都惹我不高興。」姚雪站在母親適才站立的地方,看著相同的景致,卻不知道心裡究竟該想什麼。
「那可有多偉大啦。」歐蝶右手夾著兩隻加冰塊的杯子,左手拎著兩瓶可樂朝她走來,取走姚雪手中的空酒杯,塞給她一個杯子。
「我要喝酒。」姚雪不接受,只想搶回酒杯。
「在PUB裡每天喝還嫌不夠嗎?回到家裡又喝。你呀,都快變成職業酒鬼啦,小心某一天癌症看上你。」歐蝶堅決地擋住她的攻勢,硬是架走她的手與念頭。
歐蝶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拉著姚雪一同坐下,溫柔地貼近她問:「到底怎麼了?」
姚雪冰封的神情瞬間瓦解,靠著歐蝶,神色落寞的說:「我好怕自己會步入我母親的後塵,愛上男人然後被背叛,終生淒涼。」
「還是這個結,你就是解不開是不?為什麼你非將自己跟你母親比呢?這世上交好運的女人很多不是嗎?你這麼好,不會……」歐蝶努力想勸她,卻被她生氣地打斷。
「我母親難道就不好嗎?她既溫柔又善良,結果老天給她的是什麼?一段難堪無法回首的過去!好有什麼用?所以我才不讓自己好,我要壞得見骨,壞得成精,我要看老天爺究竟還我什麼交代!」一講到這裡,姚雪便激動起來。
「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雖然出生無法讓我們自由選擇,但是命運是自己創造掌控的不是嗎?你該做的是努力追求幸福才能打破你所害怕的宿命。你現在老是在個人情緒中打轉,永遠也理不清真相是不?乾脆走出來,放棄私怨,找個男人談場戀愛,或許結果讓人料想不到呢。」歐蝶輕撫著姚雪如火焰般美麗的秀髮,天生樂觀的她就是無法感同深受,總覺得姚雪過於陰鷙,人生才會黯然無光。
「你不懂,事情沒這麼簡單。」姚雪放棄地說。
「怎麼個不簡單?做跟不做兩個選擇,再簡單不過。你瞧柳柔,先前不也嚷著男人壞、什麼男人都是用情不專的大色狼,現在呢,她過的日子比白雪公主還夢幻哩,多令人稱羨。」歐蝶大而化之的個性,想的永遠是最好的一面。
「那是她運氣好,碰到好男人。」
「我才不信世上只許她一人運氣好,我的運氣肯定比她更好,只是,還沒開始轉罷了。」歐蝶完全不服氣。
歐蝶的這句話倒使姚雪聯想到最近遇到的兩個男人——品澤與士胥。老實說,這兩個人還真的很特別,特別到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他們的面孔。
想到士胥,便會讓她心裡莫名其妙地暖和起來,總覺得他很熟悉、很親切,彷彿兩人早已認識許久般,十分融洽,但卻又不能歸類於愛情這一面。愛情是苦的,但這感情卻趨向舒服鬆弛身心的那方。
而品澤,則是想到他便教姚雪全身起雞皮疙瘩,有股熱氣往頭上冒,往四肢百骸沖,這感覺有點痛,反而較傾向愛情這端;只是品澤這傢伙表裡不一,跟她一樣,屬於悶騷型的。一想到那天晚上的纏綿,身上的雞皮疙瘩便冒得更厲害了。
「歐蝶,你喜歡過男人嗎?那是什麼感覺?」
「愛也痛,不愛也痛;見了想,不見也想,倒像是患了便秘。哎呀,總歸就是件麻煩的事。成天患得患失,見了女人在他身旁晃就警鈴大作,直擔心他會跟人跑……唉,再美的人都會讓愛情這玩意兒搞蒼老呢。」歐蝶講著講著,便跑去翻東西,搜出幾包豆乾、餅乾、話梅……兩人邊吃邊聊。
「可我從沒見你蒼老過。」姚雪戲謔地笑著。
「哪沒有?每次我一失戀,保養品便用得凶,一天敷一次臉都搶救不回變『ㄍㄨㄚ』(gua)的臉皮呢,幸好我懂得駐顏術……」
「什麼駐顏術?」姚雪好奇地張大嘴。
「就是再談戀愛啊。愛情最容易讓人容光煥發,身體產生的激素也最滋補養顏了,靈得不得了。所以沒愛情便補貨,再弄來一個,就像采陽補陰的長生不老術,沒兩下我又回復美麗妖嬌的模樣啦。」歐蝶講得煞有其事,簡直要把姚雪給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