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一道悶哼傳來,好像有什麼東西自床上飛濺而出--
「相公!」女子的尖叫聲淒厲地劃破寂靜的深夜……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他的娘親!
小男孩忍不住將門推開了些,昏暗不定的燭光下,他看見牆壁上投映著的黑影,一隻手高高舉著,手裡還握著一把刀,而後,刀子落下,淒厲的慘叫聲再度響起……
小男孩心神一震,雙眸驚恐地圓睜著,在尖叫聲衝出喉口前,機警地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雙腿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啊啊啊!你怎麼殺人呀!」房內接著傳來女人的驚呼聲。「不是說……只是要他們的錢嗎?」聲音抖得厲害。
「妳瞎了眼啦!都被發現了,我能怎麼辦?!」男子低罵了聲。
「但是……你、你也用不著……殺人呀……」
「妳這笨女人!用點腦子想一想,錢沒偷著,還得被抓進牢裡關著,老子才不幹這種蠢事!」說完,將屍體推下床,在床鋪上不斷翻找著。
男孩就著昏暗的光線,瞧見自己雙親血濺點點的死白面容,臉色瞬間青白,喉頭似被人緊掐住,全身猛竄過一陣冰涼的寒意。
「該死!那個小鬼跑哪兒去了!」男子低聲咒罵著,小男孩聞言,臉色更加慘白,他知道裡頭的人打算連同他一起殺了。
如果他聰明的話,就該馬上掉頭逃離,可他雙腿嚇得發軟,一動也不能動。就在這時候,他的視線與房裡簌簌發抖的女人銜接上--是她?!
「啊……」女人下意識地驚呼了聲,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凶狠的目光立即朝男孩的方向掃來,微弱的光線下,他看見一張帶疤的臉,男孩驚恐地倒退了數步,看著男人高舉著屠刀,朝他撲了過來……
「馮公子?」
猛然從惡夢裡抽回,張開眼,一雙盈盈美目正關切地瞧著自己,那雙眼嵌在一張陌生的臉龐上……
「妳是誰?」下一刻,他陡地自床上翻身坐起。一大清早地,他房間裡怎麼會出現一個女人?
「你作惡夢了?」女子答非所問地,秀眉微蹙地瞅著他額前的涔涔冷汗,隨後掏出帕子便要替他擦抹。
「啊……」馮雲衣迅速抓住女子的手,濃眉糾緊著,神情因方纔的惡夢而顯得有些陰鬱兇惡,下手的力道不覺重了些,讓女子不由吃痛地輕呼了聲。
「妳是誰?怎麼會在我房間裡?」他執意地索求答案,一雙黑眸沉沉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
「你忘了嗎?我是這房裡的吊死鬼。」莫桑織咬唇忍住痛回答道。「多虧你燒了屋樑,我才能回復原來的模樣。」
馮雲衣微愣了下,隨即想起昨兒個一早命人拆掉屋頂,換了房梁的事……
「妳是那個女鬼?」有些不敢置信地。
她微笑地點點頭。「我叫莫桑織,以後你別老喊我女鬼女鬼的。」
「真是妳……」他細細打量起她來。沒有了駭人的長舌與礙眼的繩索,她的外表就如同常人一般,臉色雖然白皙了些,可容顏清麗,姿態動人,儼然為亭亭俏佳人。可不知怎地,眼前這張臉看起來竟有些眼熟,彷彿曾在哪兒見過……
「就是我。多年的枷鎖終於除去,我是特地來向你致謝的。」她笑道。
馮雲衣眉間忽地一皺,嘴唇緊緊抿著,就連神情也繃得緊緊的。「妳來多久了?」手掌仍是緊箝著她纖細的手腕。
「我剛來一會兒……」察覺出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她的笑顏隱去了些,思忖著自己可有做了什麼事、或說了什麼話惹他不快。
「妳剛才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嗎?」他像質詢犯人似地審問著她。
「我……我來時,看到你難過地呻吟著,好似作了惡夢……」她邊說著,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忍不住開口問:「你……作了什麼惡夢?」
「不干妳的事!」他撇過臉粗聲喝道,跟著甩開她的手。「離我遠一點!」
「喔!」她微嘟起嘴應聲道,真搞不懂這男人怎麼脾氣這麼壞,一大早就有起床氣,她這受了冤屈的女鬼,都沒他那般怨氣沖天。
看他沉著一張臉下床,氣色雖然不佳,可清俊的容顏不減分毫,她不覺微微看呆了眼。在她短短十八年的生命裡,從不曾見過長得像他這般好看的男人。話說回來,從前的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識之人本就有限,何況是陌生男子。
彷彿察覺了她的視線,馮雲衣抬眼瞪視著她,劍眉豎起,神情不悅地斥道:「妳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沒人告訴妳一個大姑娘家這麼直勾勾地對著男人瞧是很要不得的事嗎!」
莫桑織眨了一下眼。「要不得?怎麼要不得了?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女人,為什麼女人不可以?」這些話她生前是不會說、也不敢說的,可現在不一樣了,經過了這許多年,她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懂得反抗、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又怒瞪了她一眼。「妳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一個女人該守的禮儀規範妳不會作了鬼就全忘了吧!」說完,還刻意哼了一聲,表情有些嫌惡地。
然而,他刻薄的話語和輕蔑的態度一點也沒能傷得了她,但見她歪頭對著他皮皮笑道:「你也說了我是鬼,既然是鬼,又何苦像做人那麼累?什麼禮儀規範,在地府裡一點也用不著。」
「妳……」他的臉死板著,有點僵化發臭。惡夢令他心浮氣躁,情緒大壞,她的回話更教他一把悶火熊熊燃燒起來,忍不住咬牙道:「死後不安分,生前肯定也不安分,說什麼受了天大的冤屈,鬼才相信!」
這話一出口,莫桑織臉色乍變,原已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蒼白。她圓瞠著水瀅澄眸,忿忿不平地瞪視著他,瞳底隱隱泛出一片淚光。
「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麼說!」她的聲音因氣憤而微微哽咽,神情委屈且噴怒。他一句話狠狠地踩在她最痛的傷口上。「我要你收回剛才所說的話!」
她激烈的反應讓馮雲衣微愣了下,有那麼一瞬間,她傷心悲憤的表情讓他心口猛抽了下;然而,雖明白自己說了過份的話,但他就是拉不下臉坦承不是。
「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怎麼收回!」他硬著聲回道,撇頭避開她怒怨的淚眸,而後推開屏風,逕自走向圓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可以跟我道歉!」她緊跟著,走到他面前,固執地對上他的眼。
「道歉?!」他微瞇起眼,冷著聲道:「不過是一句不經心的話語,有必要這麼小題大作嗎!」要他低頭賠不是,他辦不到。
「你非跟我道歉不可!」她執拗地扯住他的衣袖,瀅瀅淚光似有氾濫之虞,菱唇卻是倔強地緊抿著,烏稜的美眸牢牢地瞪住他。
她一向沒什麼脾氣,性子溫婉沉靜,不喜、也不善與人爭,一生規矩做人,但也因為這樣的個性,讓她不得丈夫歡心,甚至遭人設計陷害,含冤受辱而死;如今成了鬼魂,心性已不復以往般柔順,不再是那個任人隨意誣蔑欺負的弱女子,他無心的一句話,勾起她滿懷的心傷憤怨。
她的堅持和咄咄逼人,讓馮雲衣不由地惱怒起來,煩躁地拉開她扯住他衣袖的手,沉聲道:「我勸妳別鬧了,如果妳還想要我幫妳的話!」索性開口威脅。
沒想到她一點也不害怕,反倒冷起臉來,瀅瀅水眸也倏然瞇起。「你真的不道歉?」語氣完全變了個樣子。
「……」雖自知理虧,但他並不予響應,只是轉過身開始更衣。
「少爺,我給你端洗臉水來了。」
莫桑織氣極,正想給他一點教訓時,房外突然傳來阿福的聲音,忽地靈光一動,纖巧的身影旋至門邊,霍地打開門來--
「哎喲!」阿福沒料到門會突然被往內拉開,來不及煞住自己使力推門的勢子,整個人就這麼踉地跌進房裡,盆裡的水不偏不倚地往朝馮雲衣飛灑過去,當頭潑了他一臉。
「該死!」馮雲衣愣了一下,隨即咒罵出聲,抹了一把臉,抬眼便見莫桑織站在阿福身後,朝他快意地挑眉笑著。
阿福連忙自地上爬起,慌道:「少爺,我不是存心的,剛剛那門……那門莫名其妙地自己打了開來……」
馮雲衣眼裡根本就沒有他的存在,雙目惡狠狠地瞪著他後方那張得意挑釁的臉,怒氣騰騰地罵道:
「妳是存心整我是吧?妳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屈服於妳、跟妳道歉嗎?該死的……妳最好馬上在我面前消失,否則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從沒見過主子發這麼大的脾氣,阿福嚇得兩眼呆睜,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喊冤道:「少爺冤枉啊,我怎麼敢整你!」嗚嗚……明明是那道門有鬼……」
「你在這邊哭喊個什麼勁兒!我有說是你嗎?!」他心煩地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