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不免有些好奇。
「什麼樣的人啊……」她垂下長睫,笑意隱去,歎口氣道:「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女人……」
聽出她語氣裡的淡淡哀傷,他靜默不語,沒了聊天的興致。世間可憐人可薇あ顙鉿h,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同情心早在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馮公子,我說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她語氣輕鬆了起來。「小時候我睡不著覺時,我娘便會說故事哄我,也許這樣能幫助你更快入睡。」
說故事?她以為他是三歲小孩呀!
馮雲衣下意識地便感到排斥,忍不住想,她要說的該不會是有關她那些可憐姐妹們的故事吧?
想開口拒絕,可思及她一片好意為自己按摩,他不由得有些遲疑。
這一猶豫,莫桑織以為他同意了,開始說道:
「其實,教我按摩的姐妹,生前是個妓女,她非常懂得伺候男人,討男人歡心:在青樓打滾多年的她,一心想從良,做回一個平常女人,就算是為人妾室也無妨。後來,她好不容易如願了,被一名有錢老爺看上收為偏房,誰知道……唉!」說到這兒,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按摩的動作也徐緩了下來。
半晌後,她才又接著道:「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可沒想到,那位老爺的元配夫人是個善妒的女人,握有府內大權的她,總趁著老爺經商外出時,給予凌虐折磨,最後,甚至還下藥毒死了她。」
聽完故事,馮雲衣只是微微挑眉,心緒一點波瀾起伏也沒有。這種事情也不是沒聽過,他淡淡垂睫,沒有半點響應。
「馮公子,你不認為那位元配夫人太過狠毒了嗎?」她柔柔的嗓音裡有著困惑。見他沒響應,她微蹙著眉逕自喃喃道:「我心裡很為我那位姐妹抱不平,可後來我又想,那位元配夫人也很可憐,也許那位老爺有了新歡,冷落舊人,她心裡愁苦悲憤,便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來……」
馮雲衣仍是不予置評。
她的聲音低柔而婉轉,呢呢喃喃不斷,間或夾雜著幾聲歎息,漸漸地,他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感受得到她幽柔如絲的嗓音,以及她一雙巧手的按揉,任由一陣暖暖的睡意向他襲來。
「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臨入睡前,他彷彿聽到一聲濃濃的哀歎在他耳邊幽幽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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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馮雲衣被一陣重重的敲門聲驚醒過來。
「少爺,已經日上三竿了,你該起床了!」阿福宏亮的嗓音盡責地自門外傳來。他已經來了三趟了,少爺頭一次睡得這麼晚,還真是稀奇。
睜開眼,馮雲衣微微蹙眉,隨後轉動眼眸掃了一下四周,沒看到莫桑織的身影,腦子裡卻浮起昨兒個半夜裡她給自己按摩說故事的情景。
不得不承認,昨晚他一夜無夢,睡得安穩而舒適。沒想到那女鬼的按摩技術會產生這麼好的效果。
起身下了床,走出屏風,朝門外喊了聲:「進來吧!」
阿福聽了,馬上端著水盆走進房裡,見主子仍穿著白色單衣,喜孜孜地討好道:「少爺,我幫你拿衣服。」終於讓他逮著機會,親手服侍自家主子更衣。瞧主子今天臉色不錯,應該不會將他轟出房吧?
破天荒地,馮雲衣點了點頭,臉色溫淡地任他取來衣裳服侍更衣,阿福樂得幾乎要喜極而泣。跟在少爺身邊也有九年了,這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身接觸他,還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知道少爺從不喜別人與他太過靠近,就連他也不例外,主僕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這些年來,他遵照娘親的話,以真誠的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親近少爺,期望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忠心,好讓他能為他做更多的事。
如今,少爺願意讓他服侍更衣,這是不是表示他更加喜歡他與信任他?這麼想著,他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娘……只可惜,娘現在人在馮家莊裡。
「少爺,早膳已經準備好了,我去幫你端來。」他一向勤快,見主子心情好,他更是高興得愈發俐落起來。
「不必了,我不餓。」抬手拉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問道:「前天,我讓你請人幫我縫個黑色綢袋的事,你辦好了嗎?」
「昨兒個就好了,少爺您瞧。」阿福忙點頭,一邊趕緊從自己衣襟裡取出一隻手掌大的黑色束口袋遞給他。
馮雲衣伸手取過,觀看了一會兒後,點頭道:「你先下去吧。」
門一關上,他便開口喚道:「莫姑娘,妳出來吧。」
須臾,莫桑織纖巧的身影從牆壁裡走出來。「你叫我,有什麼事?」
「妳看,這只黑綢袋可以嗎?」他將袋子遞給她。
她眼睛倏地一亮,欣喜道:「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到外面走一走了!」
聞言,馮雲衣眉頭微蹙,聽她的口氣好像很樂似的。「妳可不要忘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忍不住提醒她,他巴不得她趕緊辦完正事,別再來纏著他。
「我沒忘。」她稍微收斂起一臉喜色。「這兩件事又沒有衝突,生前的我難得能上街去,趁這個機會到外面見識見識,也沒妨礙。」
聽她這麼一說,他直覺推斷她該是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依她的年紀看來,不可能是佟老爺的女兒,那麼,為什麼她會在佟家上吊自縊?
意識到自己竟對她的事情產生不該有的好奇心,他不由得神色微凝,微微煩躁地道:「口袋已經做好了,接下來妳要怎麼做?」
她揚眸對他嫣然一笑,說道:「你看著。」話落,即閉上眼,瞬間,自她身體分離出一縷魂來,身形樣貌與她一模一樣,卻是淡了好些,彷彿半透明。
馮雲衣微微一愣,看著那縷幽魂似煙嵐般輕飄飄地鑽進綢袋裡。
「好了!」她將綢袋束緊,交還給他。「現在,你只要把它放進你衣襟裡就可以了。」
他微糾著眉,有些不敢置信地,卻仍是依著她的話將綢袋放進自己衣襟裡。
「以後我就住在你這兒。」她伸手指著他胸前心口的位置。「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神情很是開心。
她的話教他忽地愣了一下,明知她話裡並無其它意思,可心頭竟莫名地起了些微波動。不覺低下頭,望著自己的左胸。生平頭一遭,讓人這麼貼近他,雖說她只是個鬼魂,可一想到她這麼貼近自己,他就是無法像平常那樣自在平靜。
那種感覺並非厭惡,卻又難以名之,他不覺微微煩躁了起來,脫口便道:「妳最好趕緊把妳的事情辦好,別再來纏著我!」語氣緊繃且懊惱。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一再提醒我。」她微嘟起嘴,神情有些抱怨地,繼之咕噥道:「真懷疑你的心是不是肉做的,冷冰冰的、一點溫情也沒有。」
聞言,他唇邊勾起一抹冷冷的諷笑,臉色陰霾而沉冷,譏誚道:「肉做的心又如何?我只要自己活得好好的就好,管他心是什麼做的。」
莫桑織呆呆地看著他,說不出半句話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真的覺得他的怨氣比她來得深且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四章
繁華的市集,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莫桑織像被放出籠子的小鳥似,開心地東走西顧,好奇地瞧著路邊攤位上擺著的各式玩意兒,看得眼花撩亂之餘,也忍不住伸手摸摸玩玩。幸好凡是讓她拿在手上的東西皆會自動隱形不見,否則可要嚇壞一堆人了。
身為士族之女的她,雖然家道中落,可也算是大家閨秀,打小就不曾隨意拋頭露面,上街的次數屈指可數。嫁人之後,身為人妻,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曾見過這般熱鬧的景象。
今日一看,這大街上的一切於她而言,都顯得非常新鮮有趣,每樣物事她總要拿起來摸摸瞧瞧,像個好奇心重又貪玩的女兒家。
然而,卻有一人對於她這樣的舉動感到非常不耐。始終走在她身後的馮雲衣正板著一張臉、緊蹙著眉,老大不高興地瞪著她的背影瞧。
這一路上,她只要看到感興趣的玩意兒便停下來,摸索個老半天才又往前走,好不悠哉游哉;他看在眼裡,卻是氣壞了。他是個商人,時間對他而言很寶貴,而今,他竟放著正事不辦,陪一個女鬼逛大街!
經過一處擺著各式各樣頭飾髮釵的攤販旁,莫桑織欣喜地停下腳步,睜大眼瞧著,隨即拿起一對耳墜子往自己耳下一擺,回頭笑盈盈地望著馮雲衣,問道:「好不好看?」
他按捺住即將發作的脾氣,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冷冷地道:「我是出來和人談生意的,可不是陪妳來逛街。」聲音壓得極低,就怕引起別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