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跟靜繪嫌棄地猛搖頭,發出很不以為然的嘖嘖聲。
「我可以想像妳拿鍋鏟的樣子,但我無法聯想妳是在炒菜,打人還比較像。」明明很老實。
「我可以想像妳拿鍋鏟大炒特炒,但我無法想像妳願意繫上圍裙,並且看起來很賢慧。」靜繪真誠道。
「再換一個好了——」小魚熱切地問:「還是想像一下我坐在沙發上縫補衣服,用溫柔的表情折迭家人的衣物,覺得怎麼樣?那畫面想像起來怎樣?有沒有很溫馨很感人?」
「很噁心,妳來做很噁心。」靜繪毫不猶豫道。
明明聽了哈哈大笑。不能怪她們笑戚小魚,要怪就怪戚小魚愛奇裝異服。
她是「衣不驚人死不休」,平日就很敢穿那種在芙蓉雜誌或哈潑雜誌裡設計師做給模特兒穿,但現實中很少有人敢穿的前衛服飾。
瞧,她今天打扮得像黑色追緝令,烏瑪舒曼演的老大情婦。短髮層次分明刷在頸後,雙眼化濃黑黑的煙熏妝,嘴唇抹暗紅色。身材嬌小瘦弱,穿白襯衫,黑皮褲,一雙超高的蛇紋尖頭馬靴。今天的造型是頹廢中有個性,眉宇間流露出的訊息是很墮落。再看看她為了搭配今天的造型所塗的黑色指甲油,OH∼∼MYGOD!要怎麼把她跟抱嬰兒的慈母聯想在一起?要怎麼想像她坐在沙發上溫柔賢慧地縫補衣服?
靜繪玩笑道:「戚小魚,妳抱小嬰兒我一定報警。」
明明哈哈笑。「如果妳拿鍋鏟炒飯,還是拿針線補衣服,我一定會嚇死。」
戚小魚甚至為了空間美觀及維持衣服的乾淨氣味,犧牲了小套房的廚房區,只留烤箱跟大同電飯鍋和迷你冰箱。會犧牲廚房的女人,和家庭主婦賢妻良母如何搭上邊?
小魚崩潰地捧著腦袋吶喊:「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親愛的爸媽看不出來,他們的女兒一點也不適合婚姻?」
靜繪和明明頓時投以同情眼神。
「他們又逼妳相親了嗎?」
「這次對象是誰?」
「國小老師。」小魚哀歎。
明明跟靜繪大笑,幸災樂禍地恐嚇她
「小心老師考妳國語數學。」
「妳不乖,老師會逼妳寫家庭聯絡簿。」
第二章
當戚小魚被父母追緝而悶悶不樂,那邊,剛和小魚吵完架的紀飛揚,心情正好。他駕著汽車,馳騁公路,興致盎然地回味跟小魚鬥嘴的時光。
經過幾次合作,戚小魚的好辯和頑固,讓他印象深刻。他喜歡持反對意見,潑她冷水。喜歡看她為了捍衛自己的想法,活靈活現的表情。有時惹她生氣,事後也會後悔,覺得自己幹麼挑釁她。因為討厭戚小魚?不,相反,他超愛小魚被激怒時發亮的眼睛。
他埋怨小魚每次合作都害他生病,氣壞身體。事實呢?事實是每次跟小魚合作會生病,是因為想在她面前表現更好、更有本事,結果壓力太大,往往累壞身體。因為他不想讓戚小魚看扁他這個導演,所以神經繃得很緊,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出一點點錯。
他怪小魚每次都干涉拍片,拖累拍片進度,表現得好像討厭跟她合作,實則不然,每次知道要和戚小魚合作時,他高興得失眠。那為什麼一碰到戚小魚,表現出來的和心裡想的不同?
唉!一開始故意和她唱反調,抬槓鬥嘴,是因為覺得有趣,想引她注意。到後來戚小魚把他當敵人,想對她示好,反而拉不下臉,很尷尬,不知從何做起,只好繼續保持敵對。
真悲哀!紀飛揚歎氣,沒想到跟她保持互動竟要靠大大小小的爭執,不跟她抬槓就找不到話題。都怪戚小魚不是容易討好的女生,她太有想法,很有主見,讓男人非常有壓力。紀飛揚不是沒想過要追她,但紀飛揚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了戚小姐尖銳的嘴,怕一旦示好會被她嘲笑,於是紀飛揚只好隱藏秘密。
他的秘密就是暗戀一隻美人魚,可惜這美人魚不像童話故事中,願意為王子放棄舌頭換來雙足的美人魚,不是會為愛情犧牲奉獻的美人魚,他喜歡的是尖牙利嘴,好辯不服輸的戚小魚。
戚小魚的強項就是專門嚇跑想追她的人,同行中追過她的那些男人,他們從一開始互當對方是假想敵,到最後竟不約而同惺惺相惜,同仇敵愾,互吐苦水,簡直可以成立「追魚不成」心靈受創協會。到最後頻頻碰釘子的結果,他們有志一同地認為,沒必要找個這麼麻煩的女朋友,紛紛投降放棄。甚至有追求不成惱羞成怒的,開始將戚小魚當成男性敵人,女人中的敗類,到處說小魚壞話。謠傳戚小魚曾被拋棄才會性格大變,還有人懷疑她是蕾絲邊……反正追不到戚小魚不是他們不夠厲害,而是戚小魚太機車,通通是戚小魚的錯,不是他們沒魅力……
紀飛揚突然把車駛到路旁停住,他下車,站在荒涼的大馬路旁,瞪著滿天星斗,瞧天上明月。
他三十四歲,暗戀小魚兩年,從他們第一次合作,她穿龐克裝來開會,他就愛上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很遜,因為怕失敗就一直窩囊地只敢偷偷暗戀。
紀飛揚眼色一凜,決心不再忍受單身生活。光是跟她吵架是不可能有進展的,誰知道他們下次合作要等到什麼時候?
紀飛揚突然對著夜空,充滿氣概,很有氣魄,非常豪邁地發出男人的怒吼:「我今年一定要把到戚小魚∼∼」
荒野中,彼端傳來回音:「魚魚魚魚魚∼∼」
紀飛揚的決心一定是感動天地或什麼不知名的鬼神或幾度空間的神力,戚小魚這天晚上馬上做了個大怪夢,預言了即將發生的傳奇。
她夢見自己是一隻魚在水裡自在地游,忽然一隻大鵬鳥從天而降,將她啄去了,大鵬的腳爪將她壓在泥地上,銳利的眼睛瞪著她,彷彿準備飽餐一頓。
小魚驚醒,重拍胸脯:「厚、嚇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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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紀飛揚跟廣告公司的製片去樂纖飲料公司交片,過程順利,客戶滿意,製片高興,大家一團和氣。會議結束,紀飛揚回到去年剛買的小坪數公寓,在這裡他一個人住,逍遙快活,不用被老母叨念。這是他忍受無數機車客戶換來的獎品,紀飛揚耗費心力將老公寓改造重新裝潢,變得很有特色,是他自豪的傑作。他拿出鑰匙打開門,瞬間嚇得倒退好幾步,心情蕩到谷底。
早上出門前客廳亂亂的,現在卻收拾整齊,一塵不染。糟!紀飛揚僵在門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轉身想逃。
「乖兒子你回來啦?」紀太太從廚房走出來,因為中風過,她的右腳有點跛。
來不及逃了,紀飛揚只得扔下公事包。「媽,你怎麼又這樣?我不是說來之前給我電話嗎?」
「唉呦∼∼」紀太太勾住兒子的手臂,耍賴地說:「我是你媽,又不是外人。」
「我給你備份鑰匙,不是讓你這樣用的。」
「我不是用備份鑰匙開的。」
「那你怎麼進來?」
紀太太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當當!你媽自己打了一支,聰明吧?」
紀飛揚眼角微微抽搐,顧念老母有高血壓的毛病,硬是忍住想咆哮的衝動。算了算了,自己的媽,又不是外人,來就來,反正講也講不聽。自從老爸生病去世後,母親就變得非常依賴他。自己的媽,他還能說什麼?忍吧。
突然,廚房嘩地響起炒菜聲。
紀飛揚臉色驟變。「誰在廚房?!是不是章……」
「哈哈哈哈哈,是啦是啦,是你老婆章∼∼淑∼∼美∼∼」
「我還沒結婚。」紀飛揚臉色一沈。
「哈哈哈哈哈,是你未來的老婆章∼∼淑∼∼美∼∼」
「我又不喜歡她。」
紀太太依舊笑著說:「是你將來會喜歡的章∼∼淑∼∼美∼∼」
紀飛揚氣結。「媽,你知道遺傳吧?我想我也有高血壓,最好不要讓我太激動。」
紀太大收斂笑容。「好好好,我不開玩笑。」
「不好笑好嗎?你幹麼讓外人進來,你——」
「小聲點,她哪是外人?她是媽的乾女兒款,以前媽中風時,她對媽多好,你忘了喔?」
章淑美以前在醫院當護士,紀太太中風時,對溫柔婉約好脾氣又賢慧的章淑美留下好印象,私心希望她將來當她的媳婦。於是出院後還繼續聯絡,後來家裡有空房間,主動問隻身在台北工作的章淑美要不要租房子?再後來把章淑美弄進家裡住還不夠,當章淑美倦勤,紀太大還積極說服淑美當她的貼身護士兼家務助理——其實她很健康,除了腳有點跛外,哪需要特別護士?
紀飛揚後侮每個月孝敬老母的錢太多,多到她想出請特別護士這個點子來拉攏他跟章淑美。更令他詫異的是,章淑美竟也心甘情願地辭掉醫院有勞健保、有退休金的工作,來當母親的貼身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