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沖沖地拽著外套走出房間。「唉呦∼∼」摔了一跤跌坐地上,她揉著疼痛的腰,又摸摸地板。「這麼滑,根本沒拖乾淨,真是太糟糕了,太亂來了!」
再看看客廳,亂得像被子彈打過,那邊餐桌上,吃完的水果盤沒清洗,果蠅飛舞,收進來的衣服扔在沙發也還沒折,桌上的報紙雜誌亂堆都沒收拾,電視機開著,看完也不關。
夠了,這半年來她真的受夠了!
紀太太衝進走廊底的房間,開門就罵!
「我剛剛滑了一跤,妳怎麼拖地的?太危險了!還有這衣服怎麼回事?妳又不是不知道白衣服跟深色衣服要分開洗,客廳的電視不看了為什麼不關?還有餐桌髒得都要長蟲了,妳還不收啊?是要等到長蛆嗎?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紀太太辟哩啪啦罵完。
「罪魁禍首」卻懶洋洋躺在床上翻看雜誌,聽完紀太太的咒罵,她將書往地上一砸,被子一掀,咻地下床,大步走到紀太太面前。
那一向溫馴的圓眼睛,猝然綻放森冷的光。她臉色一凜,從那豐潤的嘴進出狠話:「臭老太婆,我也受夠了!」章淑美凶巴巴盯著乾媽。「一個月才三萬塊,妳想要我做多少事啊?」夠了夠了,這些家務瑣事她做了三年多,她累了、厭倦了。
紀太太驚駭,怔怔地望著章淑美。「妳……妳剛剛叫我什麼?」
章淑美下巴一昂。「臭老太婆、臭老太婆∼∼怎樣?」她豁出去了,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爆開了。
「淑美,妳怎麼搞的……」可憐紀太太還搞不清楚狀況。「妳是不是生病了,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紀太太去摸她的額頭,章淑美唰地打開她的手。
「我清楚得很,我本來就這樣!」只不過現在她受夠了,不想再偽裝。
「妳怎麼回事?妳從不跟我頂嘴,也不會這麼邋遢,妳看妳的房間亂成這樣……什麼味道?」她掩鼻。「怎麼有一股酸味?」
章淑美冷笑。「因為我三天沒洗澡了……」說完還故意用力抓搔頭髮,一下子雪花飄飄,嚇得紀太太掩嘴欲嘔。
「妳太髒了吧?」
章淑美踹了一下床。「因為我懶得洗,我就是髒,怎樣?我懶得跟妳裝了,死老太婆!」她把這三年多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發洩在紀太太身上。
「妳是說妳以前都是裝的?」那麼賢慧優秀聽話的章淑美全是假裝的?怎麼可能?「妳幹麼裝?」
章淑美從抽屜拿出煙,坐在床鋪,交叉雙腿,點煙抽,腳還一邊抖動。
她斜眼覷著紀太太。「我做到這個月底,然後要搬出去了。」
「為什麼要搬?」紀太太扇著噴來的煙,臭死了。
章淑美咆哮:「因為我不想再當妳的傭人,因為我不想跟老太婆住,因為我不想要每天晚上跟妳在那邊看台灣龍捲風,還要假裝很好看,我一點都不喜歡當妳乾女兒!」
「我的天我的天啊∼∼」紀太太搗著胸口,大受打擊。「那妳以前幹麼不說?」
「因為我喜歡紀飛揚。」
恍然大悟,紀太太明白了。「我懂了,現在他結婚了,妳在跟我生氣?」
沒錯!章淑美恨她。「妳說過妳絕不會讓他娶別人,妳說妳會幫我的,結果呢?他還是跟戚小魚結婚,我也沒看妳有多反對啊?妳只是表面上說不承認,事實上妳根本已經接受戚小魚了,上次紀飛揚帶她回來,妳還不是客客氣氣地招待她?那我算什麼?妳說話不算話,馬的,我浪費太多時間了,我不要再待下去了。」
「就因為他娶了別人,妳就遷怒到我身上?他是我兒子我能怎樣?難道我要眼他冷戰一輩子嗎?就因為他娶的不是妳?我也幫過妳了啊,但他堅持要戚小魚,這就沒辦法了,他都去公證結婚,都已經是事實了,能怪我嗎?沒有哪個母親能夠贏孩子的。」
「妳應該極力反對,我暗示過妳可以裝病威脅他,我還建議過妳可以鬧自殺啊,妳為什麼都不肯?」
「章淑美!」紀太太震怒。「妳好不懂事,難道妳希望看到我們母子決裂妳才高興?難道因為他沒選擇妳,妳就要他不幸?我沒想到妳是這麼惡毒的女人,我看錯妳了!」
章淑美垂下肩膀,眼淚落下來。她這些年的努力枉費了,她怎能不恨怎能不發狂呢?現在這老太婆倒來怪她了,難道連到了最後她也要表演嗎?表演賢慧,祝福他們百年奸合嗎?什麼乾媽乾女兒,一到緊要關頭幫的還不是自己人,紀飛揚幸福了,誰管她章淑美幸不幸福?
「如果不是因為紀大哥,我幹麼住在這裡?我有執照,在大醫院上班還有退休金。」
「我知道了,是我耽誤妳……」紀太太一陣鼻酸,她原以為自己多了個貼心的女兒,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別有目的,但自己卻是真的把淑美當女兒疼哪。「妳什麼時候想搬就搬吧。」話都講穿講絕了,她們的關係算破裂了,再不可能回到從前。
「這個月的薪水……」章淑美冷著臉,噴出一口煙。
「等一下立刻給妳,搬到外面開銷很大,我會多付妳半個月薪水。」
章淑美硬繃繃說:「謝謝。」
紀太太走出房間,章淑美隨後甩上房門。
回到房間,紀太太雙腿一軟,癱坐在床上。回想淑美這三年的表現,那些諂媚的笑,溫婉的舉措,那些晨昏定省噓寒間暖,那些原來全帶著心眼,藏著目的,全是表演……多可怕哪!她懊惱又痛心,現在她才明瞭,像戚小魚那樣實話實說,表裡如一有多麼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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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陽明山菁山路某知名庭院式咖啡館,秘密籌備廣告拍攝工作。近午時分,艷陽高照,金色陽光在林間閃爍,大樹前,傘棚下,工作人員圍著監視器和導演一起看拍攝的效果。螢幕前,導演戚小魚英姿颯颯,穿黑紗襯衫,灰色七分呢褲,綁帶長靴,額頭架著飛行眼鏡,脖子纏綠色絲巾,看起來十足男性化。
她指揮遠處的演員和攝影師——
「葉曉玲妳情緒降一點,不然看起來假假的,那個燈光,畫面不夠亮喔,我要亮到像是曝光的效果……化妝師,她的妝是不是快糊掉了?」
戚小魚一聲令下,大家心中乾聲四起,又忙去重新調度位置。等待的時候,小魚拿出手機,將拍片現場的戶外佈景,拍攝下來,傳給遠處某人,一刻不得閒,製片來問導演男主角比女生矮要不要墊木箱……
「妳不要騙我啦,這是今天早上捕的?這明明已經很多天了。」
「唉呦,人客你那ㄟ安捏共,我這魚很新鮮捏∼∼」
「麥騙我,眼睛霧霧你跟我說新鮮?肉也沒有彈性,換一條,等一下我老婆吃了落賽。」
「啊不然換這條?」
魚販前,紀飛揚痞痞地蹲在魚貨前,嘴巴叼煙,左手托下巴,肩膀搭著個像購物袋的拖特包,麻質TOTE,擁有美麗森林的牙買加圖騰,像是剛從大自然原野裡走出來的。
他懶洋洋地挑魚,很機車地反駁老闆娘的話,很專業地批評魚貨的新鮮度,彷彿對各種素材瞭若指掌。
一個大男人,大白天蹲在鄉間早市,跟歐巴桑買菜,引來許多婆婆媽媽側目。但他漫不在乎,艷陽高照,泥土地熱氣蒸著,幾滴汗淌下,蔓延過他粗獷的臉部輪廓,襯衫外古銅色皮膚,閃爍著帶野性的光輝,曬得發亮,完美的體魄,在庸碌的村民中格外顯眼。
紀飛揚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是簡訊。來自彼端他那個工作狂老婆。
紀飛揚跟老闆娘說:「剛剛那個鮭魚不要了,幫我挑鱸魚,還要蛤蠣,一斤。」他到一旁,咬著香煙,皺著眉頭,專注地看老婆傳來的圖片。
戚小魚的簡訊上寫著——
老公,景搭得怎樣?給點意見。
紀飛揚彈熄香煙,回簡訊給戚小魚!
景沒問題。女主角的上衣顏色是不是太淡了?不過來不及換也沒關係,做復期時可以要他們用電腦調深顏色。
紀飛揚想了想,嘴角上揚,微笑著,又多打了一行字!
老婆,我在買魚,妳喜歡吃清蒸鱸魚還是炸油魚?
一分鐘後,小魚回訊——
我想吃炸油魚。
紀飛揚回訊!
是嗎?我想吃戚小魚。
紀飛揚走回魚販前。
老闆娘興奮地獻上精心挑選的大鱸魚。「你看,這鱸魚怎麼樣?早上先殺的喔∼∼」
「每個妳都說早上殺的,鱸魚我不要了,我老婆想吃油魚。」
X!老闆娘心裡很「暗」,忙去找油魚。
紀飛揚的手機唱歌了,是小魚回簡訊。他打開,看見兩個字!
三八
紀飛揚哈哈笑,買完魚又去張羅週末要吃的食材。他享受小鄉鎮緩慢的步調,幹了幾年導演悶了,現在除了大案子,就是遊山玩水,他喜歡大自然,常在鄉間旅行。週末小魚會跟他相聚,彰化小西巷的紅葉旅館充滿懷舊風味的小客房,是他跟小魚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