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的上天,請賜給她好運,請賜給她奇跡,她不能接受他遠去的背影,那會讓她一輩子走不開,癡癡等著他回頭。
賀羽宣繼續凝視她,想從她那雙大眼中看出一點什麼,除了慌亂脆弱之外,可還有他曾信賴的真心誠意?
「如果我去T大,你會跟著我去嗎?」
「T大?你決定了?」她雙腿一軟,得扶住桌角才站穩。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會不會跟著我?」T大確實密切和他連絡,也提出極為有趣的研究計劃,但他仍未做出決定,心想不管怎樣,羅芙一定會隨他離開,他以為這不是問題,但現在看來,似乎有很大的問題。
「我當然想跟著你,但是……蔡院長他會很失望的,而且我也希望你留在D大……」
沒錯,她是有私心,她希望他留在花蓮,不要去台北那種大都市,她怕他會認識更多人,發現有更好的對象,而她只是一個平凡女人,可能很快被他遺忘。
「所以,你不會跟我走?」他開始發覺,她不如他所想的簡單,不會事事都聽他的話,原本人心就是有很多面的,或許他不曾真正看清楚她。
「為什麼要離開這兒?我不懂……」
「我有更好的環境、更好的發展,你應該為我高興。」她不是一心只為他著想?即使是她也有自私的念頭?他原本認定的真實正在剝落。
「我知道,可是……可是……」蔡院長和蔡夫人對她有恩,她不能就此放棄,她該再說服他,但這一來不就像報紙上所說的,她用愛情將他困在花蓮?
這認知讓她心頭一驚,難道說報導是對的,她根本只想牽絆他,不願他展翅高飛?
在她暗自恐慌時,他已做出結論。此處不值得再留戀了,果然日久見人心,當考驗來臨,所有陰暗面都將露出,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算了。」他心已冷。「我沒興趣做這實驗了。」
「這話什麼意思?」羅芙愣住,莫非她錯過最後的機會了?
「實驗結束了,結果失敗,所以就此停止。」
她的心跳幾乎暫停,顫抖著問道:「失敗?一切……不是都好好的……為什麼要停止?」
「我懶得多說,你出去。」他的城堡已關上大門,誰也別想窺探其中。
「羽宣,你真的誤會我了,我願意跟你走,不管你要去哪兒!」
可惜,她的回答太遲了,他已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看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他從來都無法分析,也不願分析,那比任何科學難題都讓人傷神。
「用不著了,我不需要人陪,我來也孤單,走也孤單。」他早該明白的,一個人的世界多簡單,兩個人的世界太複雜,不是他所能承擔和適應的。
「羽宣!」她的呼喚有如回音,從最深的山谷發出,卻得不到回應。
「出去時記得把門反鎖,我不想有人不請自來。」
他冰冷的眼神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毫無溫度和柔軟,她不敢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哭出來,甚至就要放聲尖叫,如果一定要告別,她寧可安安靜靜的,像個歎息被風吹散。
於是她走出研究室,替他反鎖上門,而後背靠著門邊,緩緩蹲下,眼淚已模糊視線,什麼都看不清了,唯有傷痛是那麼清楚。
當真就這樣結束了?就因為她不願他走,反而讓他決定要飛?命運開的玩笑會不會太諷刺了?
僅僅隔著一道門,卻有兩顆心在受折磨。
賀羽宣再也無法專注工作,他望著窗外無垠的藍天,期待白雲將他的煩惱帶走,但白雲來去,自由自在,似乎跟他毫無關係。
混亂思緒中,許多往事浮上腦海,他想起當他在學術界嶄露頭角,他久違的父母忽然出現,對他百般籠絡、親情攻勢,就是想拉他到他們各自的研究單位。
當他斷然拒絕那些安排,他的父母氣得拂袖而去,從此不再連絡,並切斷他的經濟來源。
所幸當時他已能獨立,各種獎金都蜂擁而至,讓他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親情,那是他最後一次讓人靠近,後來他再也不相信感情這回事,不管是哪一種形式。
人類是最自私的動物,包括他自己。如果不想受傷,那就不要有所期待,也不要產生任何關係。
他—直抱持這信念活著,直到他碰到羅芙,一個名叫「LOVE」的女人,教會他愛,也帶給他傷。
他告訴自己,這將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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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賀博士接受了T大的聘書,隨時要離開我們學校?」
第二天,消息一傳出,D大全校人心騷動,從教室、餐廳、球場、網路,到處都在熱烈討論。鎮校之寶眼看就要飛了,他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因為賀羽宣誰也不見,連實驗室也不來了,聽說待在家裡,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身處風暴中心的理工學院氣氛格外低迷,小道消息傳滿天,長廊上也有兩人在談這事——
「怪了,是不是美人計失效了?」化學系助教彭智平摸著下巴,沈思道。
「別亂說!」物理系助教王晶盈啐了聲。
彭智平卻頗有一番意見。「如果賀博士和羅芙還是一對,那麼賀博士這一走,羅芙會跟著他走嗎?可是羅芙這也太對不起蔡院長了,誰都知道蔡院長和蔡夫人有多照顧她。」
「恩情和愛情難以兩全,她已經很努力了,難道一切都要她負責?」王晶盈雙手插腰,義憤填膺。「原來我們D大就只能靠一個助理留住大師?那校長、院長、主任他們都去撞牆自殺算了!」
她那氣勢之強悍,令彭智平立刻舉手投降。「我認輸,你說得對。」
本來鬥嘴就是很蠢的一件事,跟自己喜歡的女人鬥嘴更是智障,他決定學聰明點。
「現在最為難的人就是羅芙,我看她憔悴得要命,好慘。」王晶盈也曾失戀過,很明白那痛楚,更何況羅芙的處境困難,多方壓力一起湧上,她怎麼承受得了?
彭智平就欣賞王晶盈這點,外剛內柔,做人夠意思,因此改口道:「她現在一定無心工作,我們能幫什麼忙就盡量幫,你說怎麼樣?」
王晶盈送給他一個燦爛笑容。「算你有點良心,我們馬上就去!」
當他們走進系所辦公室,發現羅芙不在位子上,問過同事後,才知道她被叫進院長室了,看來大事不妙,她鐵定會被狠狠刮一頓。
原來這兩天來,校長大人和蔡儒明數次登門造訪,只換得賀羽宣視若無睹的對待,眼看無計可施,日心貯再轉向羅芙求救。
辦公室裡,蔡儒明也不拐彎,開門見山地說:「羅芙,這件事太嚴重了,一定要你出馬,我和校長都派不上用場,你就去勸勸吧!」
「他已經不需要我了,我能說什麼?」羅芙站在辦公桌前,雙手交握在背後,不願顯示出她的顫抖。
「你再去見他一次,說不定他會回心轉意。」
「很抱歉,我做不到。」她剩下的只有自尊了,難道連這也要放棄?
「你們不是談戀愛談得好好的?為什麼他突然說走就走?你絕對瞭解原因。」雖然不太應該,蔡儒明仍把希望放在她身上,這女孩可以創造奇跡,而且絕對不只一次。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不想混為一談。」為了工作,她已經失去心愛的男人,這代價太巨大,她負擔不起。
「羅芙,我求你,我知道你也很為難,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蔡儒明站起來對她深深一鞠躬,她才注意到院長的頭髮白了許多,以往黑中帶灰的顏色,已變成灰中帶白。
「院長,請您別這樣。」她一再搖頭,是對自己也對他。
「我現在就只能指望你了!求求你!」
她遲遲沒有答應,蔡儒明作勢要跪下,羅芙連忙拉住他的肩膀,情急中脫口而出:「我、我會試試看,請快站起來!」
「真的?我太高興了,謝謝你!」蔡儒明一聽如釋重負,他相信羅芙絕對能力挽狂瀾,自古不管是不是英雄都過不了美人關,賀博士當然也不例外。
其實羅芙一開口就後悔了,她該怎麼做才能讓每個人滿意?蔡院長對她恩重如山,她無法拒絕他的要求,但賀羽宣已擺明對她成見甚深,她若再求他留下,只會加重誤解。
彷彿有兩股力量將她的心拉扯著,每個輕微動作都教她痛。她只是愛上一個不平凡的人,就注定要有不平凡的過程嗎?
「多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他明知這是勉強她、為難她,卻不能不懇求,畢竟這事關重大,他只有如此選擇,先將內心歉疚壓抑下來。
「我先告退。」羅芙不願多說,悄悄走出辦公室。
不管怎樣,她也期待再見到賀羽宣,她不願以這種方式結束,這對她不公平,也對他們的戀情不負責,除非讓她再努力一次,她無法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