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當時一定很高興吧?」
「有我這麼孝順的兒子,她能不高興嗎?」
「可是他卻不領情……」目光凝視著窗外某處被夜染得深藍的地方,她幽幽回憶道:「記得那次我特地托人從美國買了一套古典音樂的唱片給他,他卻說:『不懂就不要亂買。』那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古典樂迷對樂團、指揮、首席樂手、演出年次都有苛刻的要求,即使他們喜歡莫札特的曲子,也並非隨便買一張莫札特的唱片就能滿足他們。」
大哥居然這樣說話?人家女孩子一片心意,怎麼可以這樣肆意踐踏?
「所以你恨他?」
「不,我不恨他。」她搖頭否認。
「你不恨他,為什麼躲到這裡來?」他盯著她,「你不知道綠茗的人到處在找你嗎?麗蓓嘉小姐。」
「你?」她吃驚地退後一步,「你知道我?」
「麗蓓嘉小姐拍的廣告隨處可見,我想認不出都難。」
「你是誰?」她警惕地問,「怎麼會知道綠茗的事?」
「我所在的公司應該算是綠茗的……對手。」他謊稱,「我知道綠茗隸屬天行集團,而你的前任男友是天行的總裁,所以,如果你願意跳槽為我們拍廣告,綠茗會失信於客戶,也就是說天行集團會失信於客戶,如此你可報大仇。」
他倒是要看看,這女人到底會不會害大哥。如果她真的存有歹意,經他如此一引誘,肯定會投靠敵軍陣營,把大哥置於死地。
「這位先生,我想你弄錯了,是綠茗發現了我、培養了我,我不會這樣忘恩負義的。」不料,她卻如此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上班?」裴嘉烈萬分不解,「現在那個廣告客戶要告綠茗違約,你知不知道?」
「我……」她垂眸,「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有什麼苦衷,如果你不回去上班,等於害了綠茗。」
「我回去……」她囁嚅,「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明天我一定回去。」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挑挑眉。
「如果你還想勸我跳槽,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邱予婷正色看他。
「呵呵,我不是不知趣的人。」看樣子她不像在撒謊,面對他這個「挖牆角」的人也沒有必要撒謊。
「這麼快就放棄當說客了?」她倒狐疑起來。
「小姐,我也是替人打工,又不是老闆,幹麼要那麼賣力當說客、傷了鄰里和氣?」他懶洋洋地聳聳肩。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小角色。」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老闆。
「小姐,」裴嘉烈苦笑著轉移話題,「下回再遇到你那個男朋友,就問問他什麼叫Hip-hop!」
「呃?」邱予婷一愣。
「他不是說你不懂古典音樂嗎?你問他什麼叫Hip-hop,他也肯定不懂。」自命不凡的大哥也應該受點教訓。
「呵。」她會心地「笑」了──笑容沒有浮在臉上,而是映在心裡。
不知為什麼,她居然會跟這個惡鄰說這麼多話,幾乎像是敞開心扉了。
大概,就是因為他的「知趣」吧?
剛才流淚的時候,他沒有出言諷刺令她難堪,反而用洋蔥來替她掩飾……那一刻,似乎被他的體貼感動了,她的話語也就隨之而出。
她原來是這樣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或者,她因為太寂寞,周圍遍尋不到可以訴苦的對象,所以「飢不擇食」?
反正他知道她的傷心也無關緊要,他在她生命中本來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過段時間搬離此處,便與他再無瓜葛。
他是她在曠野裡找的一棵樹,對著陌生的樹洞,她說出了心中的苦惱,這些苦惱像一塊大石,這些日子壓得她快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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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總裁,你好有本事!那個麗蓓嘉果然回來上班了。他們現在正在開工,那支廣告下個月要推出,時間很趕,製作人員都抱怨接下來可能沒覺睡了。」
聽見秘書小姐在電話裡甜美的聲音,裴嘉烈臉上的笑容也很甜蜜,「過獎、過獎,小事情而已。」
「不過……」秘書小姐頓了一頓,「現在那個麗蓓嘉躲在洗手間裡,怎麼也不肯出來。」
「什麼?」裴嘉烈一怔,「為什麼?」
「不知道呀,先前還好端端的,結果開拍的時候她卻忽然變了臉色,躲在洗手間裡哭。」
「哭?」
這個女人好奇怪,如果存心想拆大哥的台,大可不必回來,既然回來了,平白無故的哭什麼?
「副總裁,現在該怎麼辦?」
「這樣吧,現在快到午餐時間了,讓綠茗的人都先去吃飯吧,我過去瞧瞧。」裴嘉烈沉思片刻,吩咐道。
「副總親自大駕光臨,要不要我先跟綠茗的主管說一聲?」秘書小姐笑。
「不許透露我的身份。」他三令五申。
趕到綠茗廣告公司的時候,攝影棚裡人潮已散。邱予婷大概見四面楚歌暫時退去,終於敢從洗手間裡走出來,坐在角落裡撐著下巴發呆。
諜報沒有錯,她的確哭過了,兩道淚痕仍印在臉上,睫毛膏似墨融化,把一雙美目染成了熊貓眼。
「這位小姐好面熟呀,似乎在哪裡見過。」裴嘉烈站到她面前玩笑道。
「你?!」邱予婷揉揉眼睛,十分驚愕,「你怎麼在這裡?」
「來問你改變主意了沒有?」他嘴唇輕揚。
「改變什麼主意?」
「跳槽到我們公司呀!」
「這位先生,」邱予婷頓時哭笑不得,「我昨晚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的意思了吧?難道你患了失憶症?」
「那麼你為什麼不肯拍攝,反而跑到洗手間哭個不停?」
「你怎麼知道的?」她又是一怔。
「敝公司的眼線比較多。」
「怪不得你會及時出現在這裡。」她微諷,「貴公司好厲害,到底是什麼名號?」
「邱小姐若不願跳槽,也就不必知道敝公司的名字了,」裴嘉烈在她身邊坐下,「本人只是很好奇,為什麼你要存心刁難綠茗呢?」
「我刁難綠茗?」她對這個指責感到不可思議,「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凝視的目光像一把要刺穿她謊言的劍。
她低下頭。「我只是笑不出來……」終於,終於說出了深藏於心底的秘密。
「笑不出來?」這回輪到他覺得不可思議了。
「我知道這樣說很荒唐,但是自從和男朋友分手以後,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會笑了。」她牽動唇角,似乎想牽出一絲笑意,卻只浮現出苦澀,「請問一個不會笑的人,怎麼拍廣告?」
裴嘉烈像是完全傻了,只呆呆地看著她。
「剛才我是想好好把廣告拍完的,」她繼續說:「可是當導演叫我笑的時候,我立刻覺得有一種心酸的感覺從喉嚨裡湧出來,我只好跑到洗手間,避開旁人的目光……我想拚命忍住自己的哭聲,可惜還是被外面的人聽到了……」
抬起頭,她的淚滴再次流淌而下。
「告訴我……」邱予婷對著裴嘉烈輕輕呢喃,似在乞求,「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笑,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也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
他以前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鐵石心腸,失戀之後最多大哭三天,抹乾眼淚又可以繼續戀愛,歡樂依舊。畢竟人在旅途,是要繼續往前走的。沒想到,他竟遇到了一個真的停下腳步的人,患上了如此的失戀後遺症,彷彿一個引人落淚的神話。
她應該很愛很愛大哥吧?為什麼大哥沒有珍惜她?失去這樣的人,何其可惜……
「麗蓓嘉!」
正沉默著,忽然一個留著長髮虯鬚、衣著頗有自我風格的中年男子怒火沖天地衝過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你到底在搞什麼?是不是如今名氣大了,眼裡也沒有人了?」
「張導演……」邱予婷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般手足無措,「對不起……」
「想當初你來綠茗面試的時候,就是一個姿色平平的高中生,站在鏡頭面前連姿勢都不懂得擺,要不是我們盡心盡力教你,你能有今天?綠茗有什麼對不起你?如果你想跳槽就儘管滾蛋,沒人會留你!」
「我……」她吸著鼻子,顏面無存,又要哭了。
「現在連新人都知道塗了口紅就不能吃東西,穿了衣服就不能坐下弄皺裙擺,虧你身為資深模特兒,怎麼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遵守?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鬼樣!」張導演正在氣頭上,哪裡肯原諒她。
「張導、張導,」裴嘉烈笑著勸說,「麗蓓嘉小姐大概因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有點失常,您就多多包容一下吧。」
「心情不好?這是什麼鬼借口?」張導演一雙銅鈴般的炯目瞪向他,「你又是誰?誰允許你隨便進攝影棚的?」
「我……我是一個很關心這支廣告是否能夠順利拍攝的人。」他含糊其辭地回答,「以我看,今天麗蓓嘉小姐的狀態不太好,不如改天再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