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好嗎?」他又問,眼裡是掩不住的關心。
「還好,反正症狀都和你一樣,吃吃醫生的藥,好好睡個一晚應該就沒事了。」
齊軒誠點點頭,沒聽出什麼弦外之音,倒是唐媽媽自己講完後愣了一下——嗯!症狀一模一樣,這兩個人是不是……還是因為在同一天讓雨淋,都受涼了,所以醫生才這麼說的?
狐疑歸狐疑,她看齊軒誠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應該也不至於欺負女兒,要說女兒欺負他還比較有可能,所以……大概都只是自己多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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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靜生病後乖了兩三天,家裡少了一個成天吵著要吃甜食的聒噪來源,突然安靜不少。
齊軒誠總會不時偷點空去看看她,但唐靜一見到他就滿臉羞紅,鑽進被窩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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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氣候四季鮮明,秋天的氣息很快染紅山野,原本翠綠的葉子似乎在一夜之間被染成碧亮的黃綠色,然後是鮮黃、橙黃,最後是滿山遍野紅艷艷的,斑斕交錯。
齊軒誠起先沒注意到四周氣候變化,畢竟在台灣,四季如春,季節變化不是很明顯,頂多只是下下雨或是來個颱風,小變化幾乎引不起他的注意。
有一天他回到農場,一陣風吹來,有些冷颼颼的,然後是幾片落葉襲上了他的臉。拾起一看,竟是鮮紅的楓葉。他從沒見過這麼鮮紅的葉子,抬起頭,才驚覺不知何時,滿山遍野竟已染上鮮黃橙紅的秋色,不復青綠。
「唐唐,秋天到了呢!你看這葉子多紅!」他興匆匆地跑去找在廚房做著栗子饅頭的唐靜,手上拿著那片葉子獻寶。
「齊大哥,秋天早到了啊!我們來之後沒幾天葉子就開始變色了呢,你都沒注意到嗎?」唐靜失笑。
她打開蒸籠,栗子饅頭的香味飄了出來,蒸籠裡小巧的饅頭冒著蒸騰的熱氣,帶著一股秋天的清香。
「好香!」齊軒誠忍不住說。
唐靜見到他手上的楓葉,靈機一動。
「齊大哥,幫我多挑幾片乾淨的楓葉吧,待會兒我們就用楓葉當小盤子,帶著饅頭去後面的瓜田里去吃吧,那裡景色很好,可以看到一整片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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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瓜田的時候,老奶奶正好工作到一段落;她本來要走,但兩人還是要求她留下,於是她陪著他們一起坐在剛整理乾淨的瓜田里,接過用乾淨楓葉裝盛的溫熱栗子饅頭,慢慢吃了起來。
微風吹過,不再帶有夏季的炎熱,而是涼爽、帶點山野味道的涼風。
夕陽西下,在山邊緩緩徘徊,橙紅色的餘暉幾乎要和四周山野的秋色混成一片,交互相映。
老奶奶這時說起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母親告訴她的。
老奶奶的母親,總是會在這樣秋意濃濃的傍晚,看著橙紅溫暖的夕陽,說起了這樣的故事……
「老奶奶在說什麼?」他問。
「一個故事。」唐靜也好奇。她從小就在台灣長大,從沒有聽過老奶奶或是母親說過這個故事。「老奶奶說啊,你知道為什麼知更鳥的胸部會那麼紅嗎?」她把老奶奶的話翻譯成中文解釋給齊軒誠聽。
「不知道。」他老實回答,而且他連知更鳥長什麼樣子都搞不清楚。
「老奶奶說,那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火還是非常稀有的東西,人類必須要天天看守,免得有一天火熄滅了,兇猛的野獸便會來攻擊人類。」
「可是有一天,一個看守火的小男孩不小心睡著了,一隻一直在旁偷看的大野狼便趁機踩熄了火種。」
「結果呢?」他竟相當投入這個故事裡。
「結果啊,火種當然還是沒有熄 !」唐靜翻譯完,也看著老奶奶問:「為什麼呢?」
「因為那時候有一隻小知更鳥也一直悄悄守在火種旁邊,它一見大野狼離去,便趕快跳出來拚命吹火種,吹呀吹地終於把火給重新吹起來了,可是那火不小心燒得太大,把它的胸給燒紅了一塊,所以從此以後,知更鳥的胸部便那麼紅,看起來像被火燒著了一樣。」
「是嗎?」他歪著頭想了一會,「我現在想起來了,小時候媽媽好像也講過知更鳥的故事給我聽,不過版本完全不一樣。」
「要不要說給老奶奶聽啊?」
「我不會說日文。」他傻愣愣地。
「我幫你翻譯啊!不然剛剛我在做什麼?」唐靜半開玩笑地白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卻全都是笑意。
他看得愣住,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清清喉嚨,搜尋了一下腦海裡久遠的記憶
「記得以前媽媽告訴過我,知更鳥的胸部是紅色的,是因為以前耶穌帶著荊冠被押解到刑場的時候,有一隻知更鳥曾經為他拔去冠上的刺,所以胸部才染上了血,變成一片鮮紅,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失。」
唐靜照實翻譯給老奶奶聽,只見她聽了皺皺眉,然後問了唐靜一個問題。
「老奶奶說,耶穌是誰?」唐靜問著,自己都笑了出來。
「啊?」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耶穌的名號?
「因為老奶奶很少到市鎮上去,她是見過教堂,不過還沒進去過,她說……」這時候老奶奶又附在她耳邊嘰哩咕嚕說了幾句。「老奶奶說,那些教堂長得好奇怪,她真搞不僅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沒事就待在裡面那麼久,念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叮鈴叮鈴的聲音傳來,三個人回頭望去,只見一隻戴著鈴鐺的小花牛跑了過來。
「小羅又沒有好好趕牛了,老是讓花子跑出來遊蕩。」老奶奶歎一口氣,從瓜田上站起來,趕著小花牛回農舍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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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從來沒講過這個故事給我聽?老奶奶以前一定也講過給她聽的啊……」唐靜歪著頭想。
「也許是忘記了?」
唐靜看著他,突然大笑起來。
「笑什麼?」
「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嗎?」
他抓抓頭,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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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故事嗎?」
「是啊,媽,你怎麼從來沒說過?」
唐媽媽起先沒說話,只是忙著劉玉米,後來禁不住女兒一再追問,這才歎了口氣開口:「因為每次一講到那個故事,我就想到你爸爸。」
「爸爸?為什麼?他哪裡像鳥?」唐靜眼睛猛地睜大。
她其實很少聽到關於自己爸爸的事情,一方面是因為老頭子總是沉默寡言,對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另一方面也是母親從小就不在身邊,也就沒人和她說這些事。
「不是他像鳥。」唐媽媽失笑,「是他的個性像知更鳥。」放下手裡的玉米,她坐了下來。
「知更鳥的個性非常高傲,總是獨來獨往,而且領域觀念很強,要是哪家鳥兒不小心闖進了它的地盤,一定被追打得滿地找羽毛。」
「喔,真的好像爸爸!」
「就連求偶的時候,雌鳥想接近雄鳥,都還得小心翼翼。雌鳥要把身子俯低,把自己紅遍通的胸部給遮起來,不然雄鳥一見到前胸是橙紅色的鳥,便以為是同類來侵佔它的領域了。雌鳥呢,一方面要委曲求全地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俯低,一方面還要賴在雄鳥身邊不走,要過幾個小時後,雄鳥才會慢慢接納雌鳥。」
「求偶還這麼大牌啊?可是當年不是爸爸自己來追你的嗎?」
「我當然不是說我就是那只可憐的雌鳥啊!人也是動物,對其他人自然都會有些警戒心和畏懼,佔有慾愈強,自然對其他人的攻擊心和不信任愈強。你看,哪隻鳥兒求偶的時候不是快快樂樂,有雌鳥來就高興得不得了,猛跳舞猛唱歌,只有這知更鳥,馬上擺出一副『我是老大』的神情,看不順眼就趕人家,非要等對方示弱,才會慢慢接納。」
「好像,真的好像……」唐靜搖搖頭。
「可是呢……」唐媽媽臉上露出微笑,看著窗外的星空,「知更島啊,又是春天的象徵呢!第一隻知更鳥出現的時候,就表示冬天要結束了……」
唐靜坐在母親身邊,看著母親的側臉。
那張臉上沒有哀怨,只是悠遠的眼光看著無止境的黑夜,臉上,似乎還帶著淺淺的、回憶著往事的微笑。
她還是似懂非懂。
也許哪一天,等她們家老頭子不再阻撓她談戀愛的時候,她就會懂母親這樣的心情了。
第七章
「夫人,不好了!」羅叔一早便一臉嚴肅地出現在餐桌前。
「怎麼了?」唐媽媽關心地問。